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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夜幕降臨,東面的天上一片斑斑點點的黑色,西面的天空卻還是灰白的。

狂躁的雪風打下來,又開始夾雜起白色的雪點。有經驗的匈奴人回望來路,只見白點之中,唯有北面天跡的孤峰還隱約可見,他們說:北邊又在下大雪,讓風捲起又吹過來了。

大且渠沮渠無疾正是這支萬人騎軍的主將。此時的他,身穿一身黑色的熊皮裘衣,頭戴灰色的狼皮氈帽,一手按住帽簷,不至於讓大風颳歪,一手則拿住背上長弓的弓身,在身穿白色羊裘的匈奴人中頗為顯眼。

自從且渠智牙斯歸降後,且渠部因部中頗能識文斷字,又通曉匈奴各部實情,深受晉陽霸府重用。

且渠部也投桃報李,正式改姓為沮渠姓,含有

“飲水思源”之義。此後且渠智牙斯在龍首原戰死,劉備感念其功德,便在其侄沮渠無疾繼承首領之位後,一直令他負責在匈奴中推行漢化一事,而沮渠無疾也因此受霸府匈奴典書從事一職,一躍成為匈奴中僅次於劉宣劉豹叔侄的實權者。

此前陳群受陳沖之命,至晉陽美稷先後請援。此時劉宣劉豹都在雒陽抵禦曹軍,王庭中無人做主。

故而在劉笳決斷下,最終令諸部湊出萬餘人馬,由沮渠無疾領兵南下,馳援關中。

只是一路上形勢再三變化。沮渠無疾出美稷之初,是說到西京之中待命。

但他們趕到晉陽時,得知長安已然落城,陳群又與他們商議,先至絳邑觀察情形。

待他們再至絳邑時,又收到蒲坂陳沖的手令,希望他們率軍援助美稷。

命令數日一變,實在令匈奴人難以適應。然而眼下才是最大的考驗。沮渠無疾原以為,自己可等涼軍在蒲坂下苦戰不堪後,再率眾在外牽制,此事並不難辦。

孰料竟在鹽池與涼軍不期而遇。此時兩軍的距離已僅剩二里,已是足以交戰的距離,他必須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決定是否野戰。

隨行的赫連赤後得聞前方有呂布的旗幟,不由有些焦躁,他對沮渠無疾說:“我在龍首原大戰前後,聽聞呂布有鐵獸一樣的名聲,武比關君。涼人的難纏我也見過,更甚鮮卑。如今狹路相逢,我等要不先退後再議?”沮渠無疾沒有立刻答話,他的目光透過晦暗迷霧,緊盯著池邊騷動的涼騎。

靜待少許後,他緩緩搖首說:“恐怕來不及退後了,背後颳著北風,我們逆風而退,恐怕退不快。若是他們趁勢殺上來,還是免不了一場大戰。”聽了這話,呼延部呼延弘達大為贊同,緊跟著說道:“若是此時一戰,我們順風射箭,箭程不知遠了多少,有上蒼相助,任他們如何耐打,也難以與我們鬥。”沮渠無疾頷首贊同,於是他朝天空射了一支鳴鏑,令周遭安靜,隨即令令兵吹進攻號。

然而就在匈奴人吹號的同一刻,鹽池邊的涼軍也隨之發出反。沒有鳴鼓,也沒有號聲,他們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火紅身影從涼軍中衝了過來,像是一團暗澹的火焰。

即使天光暗澹導致模湖,可也讓人無法忽視。最前列的匈奴人見那人一騎衝過來,下意識就張弓向他射箭。

然而天色昏暗,那騎士又行得飛快,十餘隻箭迎面飛出去,並無中甲的聲音,顯然都射入雪地之中。

反而是拿暗紅的影子進入一箭之遙,馬鬃上立出一個人。他嘴上橫叼了一支箭,而另一支箭早已搭在弦上。

射箭的匈奴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聞背後

“唔”的一聲,緊隨便是有人墜馬的聲音。回頭望去,原來是一名執火的同袍捂頸倒地,一支箭失就像是楔子般釘在了他的喉頸。

然而還未完,在匈奴順風射來的箭雨中,那騎士不偏不倚,再發三箭,每箭必中,且射中的皆是執火之人。

火把跌落雪中,前列的將士頓覺周遭暗了一片,心中更是震恐,不由驚歎道:“這人逆風射箭,怎麼箭程不減!”射箭之人正是呂布。

他未下軍令而單騎衝陣,身邊的親隨都嚇了一跳,等他衝出半里遠,高順等人才反應過來,高呼

“萬勝”向前衝鋒。等到他們也衝出半里後,身後的涼軍才如夢初醒般緊隨而上。

一時馬蹄翻飛,雪霧如雲。雖然看不清主帥身在何處,但只要觀察敵軍何處有騷亂,高順等人便知曉主帥意圖所在。

隨即心有靈犀一般,齊齊向一處放箭,匈奴人在吹號上本欲進攻,不料竟反為涼軍先手,前面的輕騎想向後拉開距離再戰,後方的輕騎因天色不知情形,仍然策馬向前,一時間進不能進。

退不能退,全軍侷促在一起,都叫嚷喧譁起來。沮渠無疾令令兵大聲傳令說:“向兩邊散,向兩邊散!隊伍都散開!”而後見涼軍已經靠近過來,便令身邊的親隨們改用胡祿箭,這種箭類似於重耳箭,也是箭頭寬大扁平彷彿一鏟,然而箭身要更重,威力自然也更大。

向這邊衝得最近的乃是胡騎校尉高雅,他見沮渠無疾衣著不同,猜測他是軍中的主將,當即率百騎衝殺過來。

然而在相隔十餘步的時候,數十支胡祿箭一齊發射,迎面撞了上來。交撞的力度極大,箭頭竟平切脖子,自後飛出。

身後計程車卒但見高雅的頭被完整切下,拋向空中,鮮血噴漿而出,發出滋滋的聲音,而無頭的屍體仍然端坐馬背,繼續與馬一起上下起伏馳騁。

這一輪胡祿箭下去,竟穿殺了十數人。呂布見狀,又親率騎士前來馳援,又為胡祿箭射殺數十人,一時間,主將衝陣帶來的勇氣也不禁慢慢便為狐疑,不敢再上前廝殺。

這終於給沮渠無疾爭取了少許變陣的時間,他們不斷地向兩邊散開,幾乎變成了一條線,想用這種漫天箭雨的方式給涼軍壓力。

然而在經歷少許的驚惶後,涼軍發現敵軍似乎只有一部有這種鏟頭一樣的怪箭,其餘的輕騎也不過是用的普通的骨箭與穿甲,於是漸漸鎮靜下來,重新向敵軍發動衝擊。

高順衝陣在最前,他與他的陷陣營宛如一道狂風與北風相撞。陷陣營將士皆披著矇住連口鼻都護住的全身甲,任憑天上的箭失砸在盔甲上,有的插入甲胃的縫隙,有的則在甲片上砸出一個個小坑,叮叮噹噹地發出各式各樣的響聲。

但這些人早已習慣了身上沉重的分量與往來穿梭的箭雨,那些因撞擊而產生的淤青,已成為一種無關緊要的。

因鐵甲的緣故,他們不便射出弓失,只是手持長戟,沉默地向前衝殺。

美稷騎兵身穿裘衣,正面衝殺並非長項,故而一邊策馬向後飛馳一邊回身射箭,然後很快就進入了樹林之中。

只是他們一退,就知曉自己犯了大錯,林中枝杈縱橫,經歷了這場大雪後,許許多多的樹枝都被雪壓斷了,馬匹踩著高高低低的枝椏,速度始終提不上來。

這便給了陷陣營接近的良機,高順第一個衝入了輕騎之中,長矟往左右一掃,便是一人落地,緊接著便是第二人、第三人。

越來越多的重騎鑿入輕騎內,就如同刀鋒切過布帛一般,幾乎無法阻擋。

等到高順再從樹林裡衝殺出來時,北面的風小了不少,天上的月光也灑下來,使周遭的雪地一片白亮,原本需要火光才能看清的情形,此時一目瞭然。

這時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衝到了匈奴人的側後,顯然匈奴人並未料到,先衝到此處的會是他們。

而在匈奴人的南面,呂布等人還在與其對射。高順意識到自己已經決定了勝局,於是他令營中將士們重整隊形。

而後高呼

“萬勝”。經過不短的馳騁後,他們都已有些疲累,但呼聲仍如同狼嘯般具有穿透力。

匈奴騎士們看到敵軍衝到身後,都慌了,議論說:“是不是被包圍了?得趕緊衝出去才行啊!”一時間都爭先策馬跑到河邊去。

此時匈奴的戰線早就拉成一條長線,亂起來時,瞬間就脫離了沮渠無疾的掌控。

陷陣營不過三百餘人,並不能阻擋所有人逃離戰場,但擋下用胡祿箭的匈奴人,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於是他們與大部一前一後配合,死死地將這部分敵軍咬住。沮渠無疾令人再射胡祿箭,也不過拖延了些許時間。

畢竟一杆胡祿箭極為難造,他們此次前來,攜帶的也不過是三百餘支而已。

再射兩輪後,他們只能用普通的破甲箭拋射,但這隻能阻擋穿著皮甲的騎士,卻無法阻止鐵山一般的陷陣營。

用槊尖扎穿沮渠無疾的喉嚨後,高順把長槊拔了出來,他將槊尖的血水一灑,地上的積雪頓時露出點點紅色的凹穴。

他回首望過去,只見箭失如同雜草一般插滿了雪地,匈奴人的屍體也宛如山岩般嶙峋。

而涼軍們就坐在這些屍體上,一面飽飲攜帶的酒水,一面自若地數著斬級談笑。

他們明日的生活依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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