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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要同眾人議論日後行止,頓時滿座肅然。
放眼望去,卻喜明教菁英,大半俱在。
不算尚未醒來的方臘,他教中位分最高者,便是左右光明使,此刻一在座中,一隨水軍暫泊江上。
聖女方百花去了歙州,料來對上盧、韓、杜、卞這幹猛將,豈有便宜可討?
何況又有段三娘策應,自然難逃掌心。
再往下數,四大法王,折了心思多、勢力大的呂師囊、包道乙兩個,只剩憨勇的鄧元覺、鄭彪,正合心意。
五方元帥一應俱全,雖都帶了輕重傷勢,但有“神醫”安道全在此,痊癒不過是時間問題。
五散人倒是損傷大半,唯餘祖士遠、高玉二人。
其餘人等,便是睦州夏侯成,宣州家餘慶、李韶,獨松關衛亨,杭州二十四飛將中的湯逢士、溫克讓、貝應夔,再就是盧俊義軍中的方貌,留守常州的金節。
餘者除極少投降童貫的,盡都歿於此役。
然而老曹真心想要的,其實也只座中這些人傑,真若是明教無損無傷,整個來投,老曹卻沒那般大胃口,還要擔心他反客為主哩。
因此暗暗喜悅:得了這許多猛士,以及一萬餘百戰餘生的兵卒,也不枉我吃這兩月辛苦。
這些念頭電轉而過,老曹微微一笑,開口道:“童貫撤軍後,我梁山眾人也要歸返山東,厲兵秣馬,只待後面國戰時,力挽天傾,締造大業。卻不知諸位明教兄弟,又是如何打算?”
這句話問出口,便見明教眾人神色各異,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曹操暗笑,他此前何以留方七佛在外?便是曉得明教除方臘外,便屬此人威望最高,他若在此,眾人縱有其他想頭,也多半要以其馬首是從。然而方七佛頗為忠義,方臘不死,他豈能說出投靠之語?
故此留他在外,待其餘人先自打定主意,再去相勸,屆時無論他是留是走,都已無損大局。
他眾人看來看去,最後卻都看向王寅,王寅見一眾老兄弟目光灼灼,苦笑一聲,攤開手道:“王某之事,兄弟們當已知曉,姓王的一生行事俯仰無愧,唯一對不住的便是我女兒。她如今既做了武大郎妻妾,王某不去看看她過得好不好,豈肯安心?因此此間事了,王某要同大郎北返,以後若無旁事,便守著女兒過幾天安樂日子。”
高玉同他素來最好,當即叫道:“哥哥要過安樂日子,怕也過不得幾天!你不聞‘武孟德’說麼?他是存心要和金遼幹一場的,屆時山東河北,只怕都化戰場。”
王寅收起笑意,淡淡道:“若真有那日,只要還能騎得動馬,自當追隨大郎,同那胡虜戰一個至死方休!”
他眼中不由添了幾分神彩:“兄弟,為兄枉自學了一身本領,卻是稀裡糊塗過了半生,眼見將是知天命之年,還能有多少時日好活?若能為家國民族份上,戰死於疆場,也不負爹孃生這七尺軀殼。”
高玉聽他說罷,愣了片刻,忽然笑道:“十六年前,狗官貪我家傳的幾部古籍,逼得我家破人亡,情急去同他拼命,若不是哥哥仗義出手,莫說報這血仇,便是性命也自罷休,這些年伱我入了明教,一向孟不離焦,如今豈肯讓你獨去?”
便衝曹操一拱手:“武兄,我哥哥是你丈人,高某卻不敢居長,我等各論各的,我叫他哥哥,也叫你哥哥,我高玉欲同王寅哥哥同去你青州,不知可肯收留?小弟本事雖然平平,書也粗讀過幾本,手中鞭槍若是上陣,也能替你殺人。”
曹操連忙還禮,滿臉真誠:“高兄,我在山東,便久聞‘金槍銀鞭玉郎君’好名,若肯同去,乃武某平生之大幸也。”
若說明教這夥,整體顏值頗高,方七佛、王寅、高玉,乃至方傑、司行方、龐萬春等,都是難得的美男子,其中尤以王寅高玉為最,但聽綽號也可見得端倪,王寅人稱“玉面槍神”,高玉則號“金槍銀鞭玉郎君”。
鄧元覺跳起身道:“王尚書、高侍郎既然也要去山東,佛爺我也不遮著瞞著了!去歲我等開國立朝,意氣何等風發!然而才過幾日?一個個盤剝起百姓來如狼似虎,比之宋朝狗官,吃相還要難看,佛爺幾番進諫聖公,又頻頻與人爭鬧,然而誰把佛爺的話聽入耳中?哼哼,若不是童貫恰好趕來廝殺,佛爺不肯棄了這些兄弟,早便獨自一個走去江湖上,圖個清淨也。”
他這番話說出,卻似開了一記地圖炮。
魯智深高聲喝彩:“好個鄧和尚,有這番心腸,卻不枉你剃度一場,當真是阿彌那個陀佛!善哉善哉!”
看官聽說——魯智深當處初入禪林,哪裡懂得這些佛家語彙?
同僧人們爭鬧,僧人們說:“善哉!”他便氣得裸起袖子來,爭辯道:““團魚灑家也吃,甚麼鱔哉!”僧人們道:“卻是苦也。”他便越發不服氣:“團魚大腹,又肥甜了,好吃,哪得苦也?”
如今閱歷世相,悟徹本來,此刻口宣佛號,雙手合十,分明是殺人放火狂魔般人物,卻透出一派寶相莊嚴之感,看在眾人眼裡,心頭都受觸動,便似黃鐘大呂,重重響蕩一記。
要知在座這些人,基本都是教中大佬,自家或還矜持身份,不至親自下手欺壓良善,但是部下那般多人,又豈能保得個個乾淨?
何況彼時永樂新貴爭搶成風,誰若按捺住部下不許動,只怕立刻成仇,因此都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此刻得了鄧元覺‘比宋朝狗官吃相還難看’的批語,便似剝下眾人面皮,火辣辣的生疼,都不由啞口無言,乃至坐立不安。
便見鄧元覺提起一壺酒,噸噸噸一飲而盡,把酒壺一甩,衝著曹操抱拳道:“武大哥,貧僧敬仰你本事為人,如今世道紛亂,正要人來撥正了他,我明教如今大敗,難有所為,便隨你去青州走一遭,只是貧僧有言在先,若是你那裡也一般豬狗般對待蒼生,休怪貧僧不告而別。”
曹操還未說話,魯智深先自起來,摟著鄧元覺道:“你只顧放心,武大哥若是那般人,灑家同你一起走了,雖做不得扶正乾坤的偉業,好歹憑兩條禪杖,做一番降魔伏妖勾當。”
曹操正色道:“吾一向同兄弟們道,人心有私,天性難免,然而家裡有魯師兄,這一份根本正氣,便不會摧折。如今再有你鄧師兄,正氣愈壯,便真有不如意事,也不過躬身而行,易而更之,萬無叫師兄們失望之理。”
石寶起身道:“哈哈,小弟在南國,自負刀法無敵,久聞梁山上幾把大刀好不奢遮,倒也有心去領教高明……只是在此之前,卻有一句話要問問武家哥哥,便是我家聖公,你打算如何安頓?”
此言一出,明教眾人,連方傑都強撐起身子,齊齊看向曹操。
曹操搖頭道:“論名聲,聖公是武林前輩,論私交,他同我是翁婿之情,於情於理,都說不上是我來安頓他,路只在聖公腳下,端的要往何處走,悉由他老人家自主也。”
石寶、厲天閏等對視一眼,厲天閏道:“武大哥還請明言,聖公腳下的路,都自通往何處。”
曹操曉得這個問題終是繞不過的,便是他兩人不問,後面方金芝、方七佛等,早晚也要提出。
思忖片刻,坦蕩一笑:“江南,山東,扶桑!”
不待厲天閏細問,忽然一個虛弱但不失凜然的聲音響起:“江南?寡人若真個留在江南,再肇大業,你‘武孟德’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眾人齊齊一驚,回頭望去,卻見邵夫人披軟甲,提短槍,英姿颯爽,當先引路,身後四個漢子抬了一張軟椅相隨,面色蠟黃的方臘端坐椅上,額頭上裹著厚厚紗布,神情譏誚,眼神孤傲,狼一般逼視著曹操。
“聖公!”轟隆隆一陣桌椅亂響,明教群雄或是驚喜、或是訝然,都忙不迭起身來,亂哄哄拜下。
老曹眉頭微皺,方臘此時醒來,頗出他意料之外,不由看了安道全一眼,卻見這名神醫臉上,也是一派吃驚神情,顯然未曾想到方臘竟然醒了。
“賢侄很驚訝麼?”邵夫人忽然開口道,語氣從容:“我家陛下縱橫多年,手上自然有些好東西。難得安先生神仙般醫術,再配上這顆大還丹,若再不醒來,才是奇怪。”
“少林大還丹!”安道全驚呼一聲,露出瞭然之色:“那就怪不得了,此藥傳聞幾能起死回生,有了此藥,聖公本身體魄又好,加上安某此前調治,提前醒來也不為過。”
老曹雖沒聽過什麼大還丹、小還丹,但聽安道全語氣,便知道是極為了得的藥物。
心中暗道:倒是小覷了金芝她娘,本以為有傻女必有憨娘,卻是走了眼,難為她此前裝得那般柔弱無主,身上竟還藏了這麼一招後手!
想到這裡,老曹微微搖頭,開懷一笑,抱拳道:“小婿武植,見過岳父、岳母。岳父大人醒轉,乃是大大好事,小婿為岳父大人賀!”
“好事麼?”方臘眼神玩味,倒沒計較什麼岳父小婿的稱呼,看了看曹操,視線掃嚮明教眾人:“睡了一覺罷了,先前還是陛下,一覺睡醒,又變成了聖公,好事壞事,寡人倒是難以分辨了。”
此話一出,鄭彪、石寶、厲天閏、龐萬春這些人,立刻露出慚愧神情。
王寅卻是微微皺眉,嘴角輕勾,彷彿冷笑。
曹操也把眼神掃去,只見自家一干兄弟,一個個眼神睥睨,都露出不屑之色,心中不由一樂:到底是個草頭王!這般城府,比當年獻帝都要差出老遠。
正待說話,忽然一人朗聲道:“聖公此言差矣!”
曹操扭頭看去,卻是祖士遠,此人站得筆直,直視方臘,聲音洪亮,侃侃而談。
“當初聖公改元永樂,定都登基,我同蒲文英便曾苦勸,皇帝者,九州之共主也,我等基業未固,人心未附,又未同宋廷主力交兵,這般貿然稱帝,必於大業不利!然而聖公只貪一時之尊崇,執意登基,數月而潰!呵呵——”
他怪笑一聲,聲音越發高亢:“熱血事業,淪為笑柄,此等行徑,於那袁術、侯景、宇文化及、王世充等人何異?如今大勢難挽,我等自愧無顏,故依舊稱一聲聖公,何錯之有?”
祖士遠所提幾人,都是貿然稱帝,隨即一兩年內就被撲滅的撲街仔,入不得帝王譜系的妄人,與方臘倒是一般貨色。
老曹素來詞鋒銳利,然而聽了祖士遠這一番宏論,亦不由甘拜下風:這廝是怕方臘死的不夠快,存心把他給氣死吧?這還真是一個……一個可用之人咧!
方臘果然大怒,蠟黃的臉色,瞬間通紅,伸手一指祖士遠:“去,替我誅殺這個背主之賊!”
石寶、鄧元覺等人下意識一抬手,隨即按捺住,厲天閏抱拳求情:“聖公,祖先生罪不至死啊,還請……”
話沒說完,邵夫人尖嘯一聲,飛撲而出,手中短槍直刺祖士遠咽喉。
卻是見眾人不聽號令,恐怕方臘威嚴折損,這位永樂皇后居然親自出手,執行誅殺命令。
她這一撲著實迅捷,祖士遠武藝平平,欲拔劍抵抗,為時已晚,連忙便要後退,然而邵夫人去勢凌厲,短槍轉瞬已在喉前。
祖士遠面色大變,暗叫道:吾命休矣!
正要閉目待死,忽聽得腦後風響,便聽一人說道:“你這婦人,下手倒辣,武大哥認得你是他丈母孃,灑家卻管不得你是誰!退開些!”
祖士遠一睜眼,卻見魯智深胖大身影,不知何時擋在了自己前面,單手捏著對方槍桿,輕輕只一遞,邵夫人踉蹌跌出七八步去,又驚又怒,卻也不敢上前。
方臘狂怒,盯著魯智深看了幾眼,忽然喝道:“鄧元覺!我永樂朝的皇后,被這禿驢折辱,你這廝便在一邊看著麼?”
鄧元覺滿臉為難,一面是新交的兄弟,一面是多年的故主,當真是左右為難,滿口牙咬的咯咯響,幾乎恨不得提起鐵棒,一下砸死了自己,落個兩不虧欠。
魯智深看了不忍,揚手道:“鄧和尚不必為難,來同灑家廝打便是,反正你也不是灑家對手,三拳兩腳打翻了你,豈不清淨?”
鄧元覺憋著一肚邪火發不出,聞聽魯智深此言,倒是找到了宣洩之處,大怒道:“三拳兩腳打翻我?天王老子也不敢這般狂言!吃佛爺一拳!”
縱身躍出,拳頭如雨點亂打,魯智深展開拳腳招架,絲毫不曾手軟。
鄧元覺本就弱他半籌,加上腿上傷勢頗重,輾轉騰挪遲鈍,又自憋口悶氣,鬥沒幾合,章法便已見亂。
魯智深也不留情,覷他破綻,碩大身軀靈貓般搶入懷裡,使個羅漢撞鐘,鄧元覺四仰八叉,跌出去一兩丈遠,睡在地上一時掙扎不起。
方臘森然道:“呵呵,好個寶光如來,當著寡人眼前,也敢賣陣。”
鄧元覺委屈至極,支撐起身體大叫道:“臣僧何曾便賣陣?臣僧、臣僧……哇!”
他性子本就激烈,這會兒受了委屈不知如何辯解,只覺肺腑中翻江倒海般難過,忽然低頭,哇的一大口鮮血,噴的滿地殷紅。
這正是:夕陽依舊照殘壘,寒雨如昨灑空林。炬火成灰誰永樂?一江流水到如今。
好睏好睏,木了哦,今天早點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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