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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2月2日,美濃墨俁。隨著西美濃的局勢越來越緊張,各家豪族都開始集結部隊,大量的關卡也都處於半封閉狀態,行人和商旅紛紛繞路,街道也變得冷清。一行人本想早些出發,躲避可能到來的戰亂。但由於三條夫人的病並沒有見好,反倒高燒不斷,一行人也沒辦法再啟程了。只能在附近的城町尋訪名醫,抓些草藥,讓三條夫人靜養。
而武田晴信顯然沒有陪護的意思,整天走訪於周圍的山林觀察地勢,硬是要今川義元作陪。今川義元推脫不過,便和銀杏一起陪他四處逛逛。2月2日中午,他們兜完了墨俁西側毗鄰木曾川的一座小山,繞下山後正巧路過一處河畔的小市町,便打算在這裡吃午飯。
隨便挑了家簡陋的酒屋,三人就落座了——確實是很簡陋的酒屋,因為它連屋子都沒有,就是簡單支起了一個草棚遮陽,在底下襬了幾副桌椅。店裡沒什麼客人,就今川義元他們三人,店老闆上完菜後也去後廚收拾了。今川義元本沒指望這裡能吃到什麼美味,但是端上來的小菜卻著實料理得不錯,令他眼前一亮。
“醃製得恰到好處。”作為美食達人的銀杏可比今川義元這個只會吃不會做的人更要懂行,專業地為他解釋道,“在鱗片和魚身上多切些口子,醃得才更入味。”
“回去給我做一次?”今川義元用筷子夾了一塊魚肉送入嘴中。
“想得美。”銀杏輕哼了一聲,“拿我當傭人啊?”
“這不是為了領略咱們銀杏的廚藝嘛。”今川義元倒是心安理得,“食色性也。”
“我可不賣食。”銀杏搖了搖頭,隨後自然地靠到了今川義元懷中,揚起小臉湊近了今川義元的臉頰,將碎髮別至耳後,嫵媚一笑,“先生要不買點別的?”
“求之不得。”今川義元順勢摟住了銀杏的柳腰,賞玩著她滿是風情的美眸。
“哎哎哎,我可還在呢,你們兩個別在這裡卿卿我我。”武田晴信立刻大力地敲擊著碗筷表示了抗議。
“用膳時不可擊皿鼓譟。”今川義元皺了皺眉頭,看了眼武田晴信那不規矩的舉止,取笑了一句,“很失禮哦,別被外人笑話。”
“五郎和姐姐都沒羞沒臊地在用膳時聊情了,我敲敲碗筷算什麼?”武田晴信豪放地大笑起來。
“反正沒人看到。”銀杏倒是絲毫不在乎這些規矩。
“我不是人?”武田晴信詫異地反問。
“禽獸不如的臭弟弟,和父親一個德行,也配當人?”銀杏不放過任何一個挖苦武田晴信的機會,似乎還對他在信濃的暴行耿耿於懷。
“好吧,哪怕我不算人,好像也有別人嘛。”武田晴信又拿起筷子,點了點草棚外的街巷邊,今川義元和銀杏於是都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禿頂的中年人正靠在一個石墩上休息,面容滿是歲月滄桑的痕跡。他身上的衣服有十幾處補丁,草鞋也是破的。在他身旁放著兩個大桶和一個扁擔,扁擔中間還拴著一大串葫蘆,看來是賣東西的行腳商人。
注意到屋內的幾人都扭頭看向自己後,那個中年男人便乾笑了兩聲,撓了撓頭道:“打擾您們啦?那草民這就走。”
“不會不會。”今川義元趕忙搖頭,出於禮節地客氣道:“閣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哈哈,兩位一看就是武士老爺,草民哪敢上桌?”中年男人聞言雖是連連搖頭,卻毫不怕生地推銷起來,“若是可憐草民,不如買些草民的油吧,都是上好的豬油。”
“哦?”銀杏聞言來了興趣——她之前一直嫌棄甲斐的油有怪味,到了駿河才好些,“閣下拿來看看?”
“好嘞!”一聽來了生意,中年男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散發出的精力把剛才的頹唐一掃而空。他頗有儀式感地活動了下筋骨,從扁擔上解下一個葫蘆放在地上,隨後從懷裡變戲法一樣地掏出一文銅錢,蓋在了葫蘆口上。
只見他開啟油桶蓋子,拿瓢舀了一大瓢油,舉到幾乎和胸腹齊平的地方,手一傾斜,油就從瓢裡成一條細密的垂線墜下,在空中泛著油光華亮的色彩,徑直穿過銅錢的錢眼中,灌入了葫蘆裡。滴滴答答的聲音停滯後,一瓢油全被倒入葫蘆,而銅錢的錢眼居然沒有沾上一點油水。
“歎為觀止。”今川義元被這誇張的精密度震驚到了,由衷地讚歎了一句,“閣下好手藝。”
“無他,唯手熟爾。”中年人露出了遊走江湖多年的市儈笑容,“油是好油,兩位大人和這位夫人看著買點吧。”
“嗯……給我三葫蘆吧。”銀杏用手指比了個三,同時請推了今川義元一下,“快,付錢去。”
“你不會又要拿來刷在雞肉上做烤串吧?”今川義元一邊掏錢,一邊警惕地低聲問道。
就在中年人笑眯眯地接過銅錢的同時,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為首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武士,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他背後的靠旗上引著今川義元熟悉的家紋——明智桔梗——上次今川義元和武田晴信、銀杏一起上洛的時候,就遇到了明智家的武士。
“可算找到您了,怎麼在這裡?”那個武士翻身下馬,身後跟來的十幾個騎馬武士也是警惕地看向了店內的今川義元三人。
“無妨,不是越前和尾張的人,是甲信和京都口音。”賣油的中年男子風輕雲淡地笑了兩聲,剛才那副市井氣息轉瞬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摸爬滾打一聲的老武士才有的幹練和殺氣——甚至隱隱透露著蝮蛇吐信前的陰狠。
“剛才多有得罪,閣下是?”今川義元頓時警惕起來,心中暗暗責備自己大意。
“無名小輩罷了,不足掛齒。”中年男子一邊若無其事地挑起扁擔,不顧周遭武士的阻止,自己挑著兩大桶油走上了歸路,“光秀啊,不必為難這三人,看起來都是東國的武家子弟,搞不好來頭不小。反正只要不是織田家和朝倉家的人就行。我們得國不正,根基不穩,哪能亂給自己樹敵?送他們離開吧。這市町裡全是陷阱,一不小心就要丟了小命咯。”
“陷阱?”武田晴信眉頭緊鎖。
“不是針對你們的,放心。”中年男子頭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話。
“他的意思應該是,這是為了針對織田家入侵佈下的陷阱。”武田晴信附到今川義元耳邊低聲分析道,“看起來這是齋藤家的武士。他們根本不信什麼織田家此役只會進攻川並眾的說辭,認定了織田家會過河襲擊美濃,所以正親臨一線地在佈置防禦。”
“三位。”那位明智家的武士此時也上前向今川義元等人打招呼,“請吧,我送三位離開。我們美濃武士一向熱情好客,此番當盡地主之誼,願與東國各家廣結良緣。”
“叨擾了。”今川義元拱手回禮道。
“剛才聽那位大人的話語,閣下名叫光秀?”離開的路上,武田晴信提起了剛才他就很在意的話題。
“是,鄙人明智光秀,見過諸位。”青年大方地自我介紹道。
“可實不相瞞,我七年前曾路過美濃,也遇到了一位名諱是明智光秀的武士。按年歲,應該比閣下大上不少才對。”武田晴信快言快語地直接問道,一旁的今川義元覺得有些失禮,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啊,沒想到諸位竟認識兄長。”明智光秀聞言有些感傷,“只是兄長已經過世,無法再與諸位相見了。”
“哎?”武田晴信更加愣住了,“所以閣下用了令兄的名字?”
“我們是落魄小族,聲望積攢不易。兄長雖然是庶出,但也算是有一番名堂了,只可惜英年早逝。所以我元服之時,家嚴讓我仍沿用兄長之名。”明智光秀有些慚愧地解釋道,“也有他人問起過此事,實在是讓諸位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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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1月30日,一切正如那個賣油的中年男人預料的那樣。織田家在佔下了川並眾在木曾川以南的領土後並沒有善罷甘休,而是以擁立土岐賴藝重回美濃、驅逐竊國大盜齋藤利政為名,渡過木曾川發起攻擊。
一行人本來歇腳的墨俁,一下子就成為了戰亂的中心。此刻大家也等不到三條夫人痊癒了,只得抓緊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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