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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兄,孫儒敗了。”漢陰驛內,二弟趙匡明匆匆而來,稟報了一個重要訊息。

“哦?怎麼敗的?”趙匡凝有些吃驚,問道。

上次得到的訊息,還是孫儒率軍屢破楊行密。楊行密急得都要放棄宣州逃跑了,後被部下勸住,再加上錢鏐雪中送炭,資助他軍糧,這才決定死守宣州城。

孫儒軍將宣州圍得水洩不通,楊行密幾次遣人出戰,都慘敗而歸,怎麼突然就敗了?

“孫儒軍糧不足,行密堅壁清野,無所掠,士卒飢疲。夏日陰雨連綿,儒軍中大疫,病歿者眾多。孫儒本人得了疾瘧,不能動。行密聞之,欣喜若狂,出城大戰,一開始戰事不利,將敗,忽天降大雨,天色晦暗,水勢洶湧,儒軍後陣被淹,大亂。行密遣安仁義急攻,儒軍大敗,士無戰心,連丟五十餘寨,儒臥於帳中,身體不能動,僅口能言,被其部下所執,獻於行密。”趙匡明說道。

趙匡凝聽了目瞪口呆。

打仗,還能這麼贏?

算算孫儒和楊行密的交戰史,那可真是一路大勝特勝,楊行密被打得像喪家犬一樣,就沒正兒八經贏過。

當初第一次被孫儒圍困,還是五月份,也是靠老天爺發威,洪水勐漲,淹沒了孫儒營地,迫其退兵。

這次宣州被圍,聽聞孫儒吸取了教訓,在高處設寨,但居然還是被洪水淹了。而且還是突降大雨,天昏地暗,讓出城作戰的宣州軍反敗為勝。偏偏孫儒還得了瘧疾,不能動,眼睜睜被擒。

老天爺也太偏心了吧?

一次便罷了,兩次“派”洪水助戰,是不是還有第三次?

“此等洪運,非子孫福氣。”趙匡凝滿含嫉妒地說道:“必是有秘法透支了子孫後代之氣運,方得此勝。”

趙匡明聽了這話也呆住了,仔細想想,卻也不得不承認,楊行密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此人廬州鎮軍出身,曾到靈州當過防秋兵。老實說,武藝、軍略皆非其所長,這樣一個人,行軍打仗方面可能還不如錢鏐,但居然能敗著敗著就贏了,還是靠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贏,而且還不是一次,找誰說理去?

難道是老天爺對孫儒的所作所為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手相助?

“大兄,聽聞朝廷已任行密為淮南節度使,江淮之間,形勢大變啊,須得早作準備。”趙匡明提醒道。

“我聽聞鄂嶽杜洪陰附全忠,也不知真假。”趙匡凝又坐了回去,憂心忡忡道。

“十有八九。”趙匡明吩咐驛卒上一些瓜果酒水,然後便坐在兄長對面。

漢陰驛在襄陽城西,漢水南岸,規模非常大,既有陸驛,又是江館,水陸一體。

白居易曾有詩云:“下馬襄陽郭,移舟漢陰驛。”說的就是這個驛站。

趙匡凝看了弟弟一眼,長吁短嘆,道:“兄本欲發兵南下攻江陵,予弟一基業,今後我兄弟二人守望互助,奈何折宗本東進,卻是沒這機會了。”

兄長如此推心置腹,趙匡明也有些感動,道:“兄長無需灰心,折宗本兵少,待集結大軍,將其攻滅,再攜此大勝之勢,南攻江陵。全忠要攻二朱、時溥,又有克用、樹德牽制,未必有暇南下,此千載難逢之良機也。”

趙氏兄弟,關係還是非常不錯的,至少場面上沒有任何問題。

兄長當了大帥,做弟弟的心裡失落,但並沒有一定要搶奪兄長基業的想法。都是一家人,何必你死我活呢?況且兄長為人也不錯,一大家子關係處得很融洽,實在沒必要便宜了外人。

“襄陽僅有衙兵數千,州兵數千,不太夠。”趙匡凝道:“折宗本必是看穿了此節。昨日有軍報,其率軍兩千餘,沿漢水擄掠,甚是囂張。”

山南東道的兵力,主要還是部署在唐、鄧、隨三州,足足一萬五千步軍、三千騎軍。

說白了,防朱全忠的。

趙德諲未過世之前,趙匡凝的職務就是唐州刺史,兼七州馬步都虞候。可見緊鄰蔡、許的唐州是襄鎮的軍事重地,要親兒子繼承人來統領,不然不放心。

數月前,襄陽方面曾經抽調數千衙軍,外加襄、隨、郢、鄧、唐五州州兵萬人,圍攻折宗本。不過趙德諲突然去世,不得不退兵。

折宗本趁機東出,幾次小規模作戰,襄州地方兵將都不是對手,這讓趙匡凝對摺家軍的戰鬥力高看了不少。

或許,得集結精銳主力,一戰定乾坤了。

“兄長,長痛不如短痛,趁全忠無暇南下,行密無力西進之時,先抽調唐、鄧精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擊破折宗本,再罷兵回本州,完全來得及。”趙匡明建議道。

從襄陽北渡漢水二十里,便是鄧城縣。

本名安養縣,天寶年間更名臨漢縣,貞元二十一年更名鄧城,即古樊城。

鄧城北二十里是故鄧城,再一百四十里就是鄧州。

鄧為天下扃(jiong)闥、兩都南蔽,控二都之浩穰,道百越之繁會。

對河南勢力來說,鄧州其實是非常致命的威脅,一旦為敵所據,甚是麻煩。

抽調唐、鄧精兵南下,當然可以,但不能在南邊耗費太長時間,不然恐生變故。

利速決,不利久戰,基本就是這個情況。

趙匡凝當然明白這一點,他其實心中早有這個想法了,此時弟弟一說,基本已下定了決心。

“那便抽唐、隨、鄧兵南下、西進,鄧州只抽三千,防著點武關方向。再搜刮一些州兵,集兵三萬,爭取一勞永逸解決這個麻煩,還可趁勢將馮行襲侵佔多年的均州拿回來。”趙匡凝說道:“速戰速決,不能久拖,打完後各部立刻歸建。”

……

中原戰場的形勢每天都由快馬送到靈州。

邵大帥這幾天帶著封氏姐妹北上豐州了。

小封所生次女邵羽病逝,大帥便帶著姐妹倆外出散心,順便視察下豐州水利建設情況——主要是水車。

幕府日常事務,現在暫由陳誠代管。至於大事,他還管不了,也不敢管,還得快馬送到豐州,由大帥親自定奪。

陳誠的府邸在懷遠北城,此時天色尚未完全入夜,陳府內外便燈火通明。

鮮衣奴僕在外大聲呼喝,指揮各人車駕靠邊停著,別擋了大道。

府內絲竹之聲鳥鳥,顯然主人正在欣賞歌舞,或者正在宴客。

作為大帥跟前的紅人,陳副使家中從來就沒斷過客人,各種攀附之輩削尖了腦袋想求見一面,往往還不可得。

與之相比,另外一位極得信重的文職僚左宋樂就要簡樸多了。

一般不宴客,也不結交各色人等,生活簡樸。聽聞在勝州經常下田間地頭,勸農務牧,風評極好。

前來陳府的多是文職官員,武將極少。

事實上鎮核心心武官多是大帥的元從老人,他們也沒必要巴結陳誠。至於外來投奔的武人,呃,不多。

原因也很簡單,邵大帥對武人過苛,只給富貴,不給權力。若天下都這樣也就罷了,可偏偏有李克用之類的做對比,這就是過苛了,對武夫沒太多吸引力。

別說什麼天下大勢,武人不想聽這個,也懶得看。大不了我以一隅對抗整個天下,又能咋地?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全家自焚而已,能有多大事?

陳府之內,粟特胡姬一曲舞罷,搏得滿堂喝彩。

陳誠穿著寬鬆的袍服,靠坐在胡床背上,高舉酒樽,哈哈大笑。

坐在他下首的是前幕府營建司判官蕭茂,湊到陳誠耳邊低語一番,陳誠復又大笑。隨手一招,一名舞姬上前,陳誠手一推,將其推到蕭茂懷裡。

“五郎若喜歡,這美姬就歸你了。康佛金送來的,我用過幾次,其中妙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陳誠笑道。

當今天下,但凡有點身份的,哪個家中不是妻妾成群?但西域胡姬還是少見,不如國朝盛時多了。

聽聞滑州胡真就喜歡西域美姬,一直重金求購來著。

汴州大將丁會,也喜歌舞,還與胡真爭過,為此結下嫌隙。

“豈敢奪陳副使所愛。”蕭茂苦笑了下,隨後眼神示意,似有話說。

陳誠瞄了他一眼,放下酒樽,裝做不勝酒力的樣子,告罪一聲,到後面更衣去了。

蕭茂錯後幾步,也跟了過去。

對陳副使這個人,他還是有些畏懼的。

這人看似不著調,生活豪奢,但卻愈發得大帥信任,紅得發紫,簡直離譜。

不過仔細想想也明白了。若你本身才幹極佳,交遊廣闊,還嚴於律己,風評很好,擔心的就是大帥了。

“唉,還是個草臺班子,登不得大雅之堂。”陳誠找了張胡床坐下,嘆道:“當年西魏八柱國,錦衣玉食,家中舞姬上百,個個色藝雙絕,卻不好和他們比。”

蕭茂不語。

這是拿朔方軍比作當年的西魏啊。

那東魏是誰?朱全忠?怕是還差了不少。

他連河南道都沒佔全,河北也只有一個魏博臣服納貢,不過兵力卻很強悍,不是東魏可比的。

總體而言,還是不如東魏。

“陳副使,汴州蕭符那邊,有回應了。”蕭茂走近幾步,低聲說道:“此事已報知大帥,大帥聽聞,只道‘蕭符還是謹慎,不會降的’,並著繼續接觸。”

營建懷遠新城結束後,蕭茂到地方上幹了兩年,隨後調任幕府右行軍司馬。

聽望司名義上就歸右行軍司馬管轄,雖然他們可將重要情報直送邵樹德本人桉頭。

陳誠聞言一笑,道:“蕭符乃汴軍糧料使,一家富貴皆繫於全忠,不到大局明朗之時,又怎會真心降順?”

夏軍對朱全忠的攻勢,如今基本已經明朗,那就是西北、西南兩個方向。

與當年西魏、東魏,北周、北齊的局勢差不多。

洛陽那一片,是很難有什麼進展了。

北周的地盤還比邵大帥大,控制的蕃部更多,人家也沒法在洛陽一線取得突破,因為那一片就無法投入過多兵力。

真正的破局,還得著落在山南東道。這裡取得突破了,反倒可以促進洛陽一線的突破,這是相輔相成的關係。

“不過蕭符也是聰明人,對朱全忠也不全是愚忠。他有眼睛,看得到如今的局勢,中原四戰之地,想擺脫這種劣勢可沒那麼容易。”陳誠道:“大帥說得對,這是水磨工夫,繼續接觸吧。朱全忠這個人,本事還是有的,不能大意。”

“朱溫處四戰之地,與曹操略同,而狡猾過之。”這句評價當真再貼切不過了。

其人能打仗,善治軍,有人格魅力,能籠絡人。最重要的,關心民生,對百姓不錯,徵淮南,得十幾萬頭牛,全部低價租給百姓。統治區內賦稅也輕,當然也是相對其他軍閥乃至五代、北宋。

不過個人能力再強,軍隊再能打,面對地緣劣勢時,還是很難受的。

這是中原起家的軍閥的致命弱點,雖然很多時候被他們強大的實力給掩蓋了。

“明日上直,我再找聽望司的人議一議,你是行軍司馬,也過來。蕭符這條線,不能斷了。”陳誠說道:“崤寨那邊,這些日子戰事可很激烈啊。若能頂住汴軍攻勢,洛陽之險,我與賊共有,意義重大。”

“蕭符雖未降我,但無意中透露一事。克用去歲攻成德,俘斬萬人,今歲又攻,大破之,得馬數千,俘斬兩萬。王鎔驚慌,遣使送上駿馬千匹、金帛若干,求救於全忠。”蕭茂又道:“魏博已降順全忠,若再令其得成德,恐壞了大帥之計。”

要說如今天下藩鎮,最擅長的事是什麼,那一定是見風使舵,朝秦暮楚。

朱全忠攻李克用,河北諸鎮歡欣鼓舞,可你若將河東打得半死不活,他們就又要聯合河東一起打你了。

“以河東為屏”,是如今河北諸鎮的一大共識。

既有對抗,又有合作,天下事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河北諸鎮將善變的屬性演繹得淋漓盡致。

其實河南諸鎮又何嘗不是呢?朱瑄、朱瑾、時溥,相互之間本來也不是那麼和諧的,但面對共同的敵人,果斷互相援救,這戰略素養可比古來那些見死不救,被各個擊破的軍閥強多了。

百餘年的藩鎮割據,我攻你,你打我,諸鎮早就將縱橫捭闔、合縱連橫之類的把戲玩了一遍又一遍,“外交”意識普遍不錯。

邵大帥若真在淮西取得對朱全忠的大勝,重創其主力。你信不信朱瑄、朱瑾、時溥之流馬上撤兵回家,不再騷擾全忠了,雖然他們現在也沒什麼騷擾的能力了。

便是與全忠有大仇的河東李克用,怕是手下也要緩一緩,不再非要和朱全忠過不去了。

換個狠一點的人,說不定還要聯合朱全忠打你呢。

這對淮南楊行密也是一樣。

真以為人家一定要和朱全忠過不去啊?

河北諸鎮以河東為屏,宣武若勢弱了,難道不能作為淮南的屏障?說不定楊行密還要資助朱全忠錢糧與邵大帥對抗呢。

他打仗水平一般,但眼光和見識還是有的。

“成德是牆頭草。”陳誠道:“魏博雖已降順全忠,年上供錢帛百萬,糧數十萬,但未必真心。河北諸鎮,不會真心臣服任何人,這幫殺才賤胚。這樣吧,明日幕府議事完畢後,我遣人去向大帥稟報,或要派人出使一趟晉陽了。李克用急攻成德,每次都大掠而還,然寸土未得,也不知道在折騰個什麼勁。成德馬匹眾多,可不能讓他們與朱全忠勾搭上。對了,全忠辦馬政也有些年頭了,蕭符可曾透露有多少馬?”

“不曾。”蕭茂答道。

“這人,還是看好全忠,覺得他一統河南、河北,便是北齊之勢,統一天下可期。”陳誠低聲罵了一句。

西魏和東魏,北周和北齊,兩者間的實力本就嚴重不對等。

北周也就幾百萬人口,北齊有兩千萬,經濟實力方面的差距甚至比人口差距還要大,最後北周能滅北齊,本就很離譜。

蕭符看好朱全忠,其實也情有可原。

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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