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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將軍,這便是你給我找來的輔兵?”絳州城外,契必章臉色難看地說道。
契必、莊浪、藏才、哥舒、渾、嵬才六部各一千人,本來步騎皆有,戰輔各半,現在給他們配齊了馬匹,輔兵也要上陣,為了保障戰鬥力,需要絳州方面提供輔兵。王瑤滿口答應,結果等他派來了六千人,契必章一看,鼻子都氣歪了。
來了六千壯丁,懵懵懂懂,其中最多隻有千人在農閒時經受過有限的軍事訓練,會騎馬的更是隻有數百,讓他很是惱火。
這六千丁壯由少量州縣兵帶著,領頭的是個叫王順的副將,聽聞是王瑤數十名義子之一,但應該不怎麼受重視,不然也不會被派來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
王順心中惱火。按他以往的脾氣,直接就抽刀和人幹了,但契必章這廝六千兵馬,還多是半脫產的生活相對優裕的牧民,自己手底下則是六千從地裡拉來的田舍夫,最終沒說什麼。
“罷了,看你那副鳥樣,老子生氣!”契必章也是當過振武軍節度使的人,如何不知道王順不服,事已至此,他也不想生什麼悶氣,直接一甩馬鞭,道:“你自領輔兵,帶著糧草、器械在後面慢慢趕。”
說罷,一聲招呼,六千軍士便牽著戰馬,當先北行了——六千兵,馬不過七千餘匹,自然不可能全程騎馬趕路。
從絳州到晉州一百四十里,一百一十里在絳州境內,可謂內線行軍。契必章帶著六千人馬,花了一天半的時間趕路,及至四月十五拂曉,終於出了蒙坑,而此地離晉州只有不到三十里了。
是的,晉州理所臨汾縣,幾乎是晉州各縣中最靠南邊的了。
“蒙坑之險,今已越之。將來定得建言大帥,於蒙城駐兵,扼晉絳之險。”大軍休憩之所,契必章感慨地說道。
身邊圍著十餘將,都是當年振武軍的老人。想起那一場如夢般的幻影,契必章總是頗為感傷。
征討完李國昌父子之後,趁勢佔領振武軍,得到大頭兵們的支援,自封振武軍留後,朝廷承認既成事實,授予旌節。
巢亂之後,李克用與朝廷討價還價,頗不老實,於是應河東節度使鄭從讜之邀,與赫連鐸合兵,大敗李克用新募的沙陀、吐谷渾、韃靼蕃兵。
但這也只是最後的高光了。
很快因為發不出賞賜,被振武軍的大頭兵們轟下臺,神策將王卞上任,取代了自己。
最氣人的是,當上振武軍節度使後,他將很多契必部勇士編入衙軍。後來鬧餉,這些契必部勇士跟著一起反對自己,竟然已經成了大唐武夫的模樣!
以前在草原上根本沒軍餉一說,你們怎麼不鬧?這才領了幾年軍餉,就忘了自己是“淳樸”的草原人了?
罷了,俱往矣,沒意思。
契必章並不畏懼李克用,因為就過往戰績來說,他佔有優勢。不過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現在的實力,和執掌振武軍時不可同日而語,李克用的實力也比當年強了太多太多,已經不再具備可比性。
現在關北一統,除非邵大帥英年早逝,中道崩殂,否則很難有機會崛起了。而今,也只能替他打仗,慢慢積累功勞。契必氏永為白道川之主,世襲罔替,相當於漢人的世家,子孫後代還可出仕,若能再得個爵位,那就更穩妥了。
休息完畢,諸將離開契必章身側,至各處集結軍士。
遠處的驛道之上,已經有行人出現了。
今日是逢十五的趕集日,晉州很多人出城採買,守禦鬆懈。
“都這個亂世了,河中百姓竟然還安安穩穩地趕集……”契必章搖頭失笑。
河中多少年沒經歷兵災了?他弄不清楚,莫不是上百年了?也好,今日就讓你們漲漲記性,知道文恬武嬉的後果。
契必章一聲令下,軍士們牽著馬兒走了一段,隨後上馬慢跑。
道上的行人驚駭地看著他們。這些人雖然戴著璞頭,但身上穿的是皮裘,手裡拿著弓刀,哪來的蕃兵?
藩鎮上層的爭端並未傳導到底層,百姓們往往是最後一批知情的。此時看到衝上驛道的數千騎兵,大部分人除了震驚,就還只是震驚。
戰馬掀起滾滾煙塵,數千騎人喊馬嘶,攥在手裡的弓梢幾乎要被汗水溼透。
而晉州城門外,進出的車馬絡繹不絕。
不知道是哪個大戶採買的數十車菜蔬,將城門堵得嚴嚴實實。守卒拿了好處,也懶得管,在一旁看熱鬧。
河中鎮一府四州之地,不是朝廷的,也不是節度使的,而是他們武夫的。
外面的藩鎮你打我我打你,殺來殺去,人都死球了,有意思嗎?河中武夫們不想打外人,可外人也別想來打我們。河中三十七縣百餘萬民人就是大夥的衣食來源,世世代代的好日子都指望著呢,便是王家也不敢奪了大夥的這個好處。
節度使拿大頭,將軍、刺史們次之,底層武夫也能混個人上人,這樣多好!
王家確實不錯,曉得大家的苦楚,能撓到大夥的癢處,那就繼續保著王家。若王家“倒行逆施”,那說不得要換個人當節度使了。
鐵打的衙軍,流水的節度使,大家互相依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誠如是也。
奔雷般的馬蹄聲從南方響起。
驛道上的行人紛紛閃避,有人甚至連馬車都不要了,直接逃到了路旁。
“哪來的騎卒?”守城軍士有些懵:“使君昨日才出城打獵吧?今日就回來了?”
騎兵越來越近了。
驛道上、麥田中、樹林邊,一股又一股冒出來,手裡攥著騎弓,馬鞍旁掛著刀劍、骨朵,滿臉猙獰,口中大聲呼喝。
“嗖!嗖!”有善射之士越眾而出,騎弓連發,城門口哭喊一片。
“定是有人作亂!”
“快關城門!”
“使君出獵未歸,不好吧?”
“哪部分兄弟作亂?怎麼不提前招呼一聲?”
“關個屁的城門,帶上傢伙,咱們跟著大掠全城。”
“你他媽是不是眼瞎?那是賊兵,快關城門!”
守門軍士亂作一團,軍官連踢帶打,逼迫著他們去關城門。
不過門口太亂了,一輛滿載糞水的驢車傾覆在地,頓時臭氣熏天。數名軍士滑倒在地,臉直接貼了上去。
馬蹄聲越來越近,箭失越來越密集,眼見著來不及了,守門軍士一鬨而散,向城內逃去。
“轟!”關了小半的城門直接被撞開,嵬才部的騎兵一馬當先,衝進了晉州城內。
大街上哭喊連天。衝進城內的騎兵抽出近戰兵器,連連揮砍,將擋在身前未及逃開的人群殺散。
更有人在馬上連續拈弓搭箭,專朝人群聚集的地方射,使得城內一片混亂。
數百騎越過他們,快速衝到了軍營附近。
千餘晉州軍士剛剛出營,還未及整隊,直接被一衝而散,潰兵填滿了小巷。
還有那許多給假歸家的軍士,聽到訊息後準備歸營,一看賊兵已經入城,光騎兵就一兩千,步軍莫不是有萬人?嚇得直接脫了軍服,熘回了家中。
契必章帶著大隊人馬衝了進來。
騎士們紛紛下馬,以最快速度集結起來,衝向城內各個要點。
州府官衙有人去,打掉敵軍的指揮中樞。
屯兵營所有人去,聽喊殺聲稀落,應沒有幾個人在頑抗。
另外三處城門也有人去,城外還有散騎遊弋,截殺出城的信使。
“控制全城後,立刻蒐羅所有能騎的馬、騾、驢,什麼都要,我不嫌棄。”契必章大聲下令:“找到多少是多少,全部集中起來。”
“遵命!”
契必章不打算在晉州停留多久。
今日奔馬三十里,稍事休息一會後,馬兒還有餘力。如果能蒐羅到部分馬騾,可繼續北上。先顧惜馬力慢行一陣,然後再快速行軍,繼續向北奔襲。
沿途遇到的驛站,馬匹也可以收集一下,方才聚集在城外的大量馬車,已經有軍士在解馬套,將挽馬牽走了。
兵貴神速,契必章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及至午後,城內局勢已經粗粗穩定了下來。
契必章直接坐進了州衙。
“頭人——”
“喊我清道斬斫使。”契必章眼一瞪,怒道。
“清……”
“罷了,直接說事。”
“頭人,俘虜了近兩千晉州兵,還有許多糧草器械。”
“都休息夠了吧?”契必章點了點頭,抓起桌上的兩張胡餅,起身向外走,道:“休息夠了,便隨我出發。”
留一千人守城,看住俘虜,等待王順率領的絳州輔兵前來接收。這是契必章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
剛才清點了一下,大概已有八千匹馬騾,載著五千人北行,應可以維持一定的行軍速度。
糧草無需多帶,直接搶就是了。反正晉州諸縣猝不及防,沒有堅壁清野,怎麼著也夠了。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速度,須臾不可耽擱!
未時三刻,安排完諸般事宜後,契必章留長子契必玄守城,自領五千騎,出北門而去。
他們沿著汾水大道行軍,入夜時分抵達了洪洞縣以南數里的鄉野之中,彼時縣城已經關門,但守禦似乎並不嚴密。
“不打洪洞縣。”剛剛在晉州補充了糧草、箭失,契必章的腦子很清楚,知道如今時間最寶貴。
“留千人就地紮營,照看馬匹。其餘人,隨我步行!”契必章下令道:“馬需要休息,人不需要,今晚走到洪洞鎮故城再休息。”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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