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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慎思接到遭襲訊息時嚇得亡魂皆冒。
他心中明白,出現在濟源縣附近的這股夏賊,定然就是被長直軍、廳子都、飛龍軍驅走的那股。
他們不敢靠近懷州,但跑到濟源、軹關一線還是有相當可能的。
人數很可能接近四千,且分成了不止一部,分頭搜尋戰場上各支汴軍的位置。找到機會就狠狠地撲上去撕咬——若撤退中的兵馬部伍整肅,他們就放過;若士氣低落,盔歪甲斜,就直接殺上去,大概就是這個路數。
考慮到汴軍整體上正處於撤退狀態,士氣大大降低,戰鬥力和幾天前不可同日而語,而夏賊處於追擊狀態,帶著極大的心理優勢,士氣很高,這就非常危險了。
直接跑路!
張慎思帶著親兵,根本不管散落在戰場上的六千兵馬,竟是撒丫子跑了。
主將一跑,最後一批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抵抗的汴軍士卒也崩潰了,他們扔了器械、甲仗,扭頭就走。
夏軍士卒全副披掛,手裡拿著刀槍,一時間竟然沒他們跑得快。不過很快有人牽來了馬,數百人翻身而上,騎馬追敵。
泥濘的道路上人仰馬翻,時不時有人摔倒。
馬兒痛苦地叫著,摔落馬下的騎士也齜牙咧嘴。但追擊行動根本不曾停止片刻,潰逃中的汴軍更加混亂了。
楊亮按下了派第二批人進行追擊的命令。
他計程車卒也很疲憊,連日陰雨,吃不到熱飯,渾身全是汙泥。人還可以忍受,馬兒可不管這些。不願意動彈就不願意動彈,你強行要騎它,它還踢你。
“清點一下俘虜,將散落的糧食、器械都收集起來。馬車能修的修一下,不能修的先放著。有受傷的袍澤,趕緊送往濟源縣安置。”楊亮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
濟源縣已是一座空城,取下不難,正好安置傷員。城內說不定還有不少汴軍遺留的糧草,正好補充軍需。
行到濟源縣東門之時,這裡恰好被一股潰下來的汴軍佔據。
潰兵亂哄哄的,突然遇到從東門衝進來的夏軍,再度一鬨而散。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夏軍士卒騎上馬,在城內驅馳,大聲呼喝。
“嘩啦啦!”棄械擲甲之聲震天動地。
“別打了,降了。”
“狗日的張慎思,把我們留在後面當替死鬼。”
“連撤退都玩不好,他怎麼混上排陣使的?”
“別罵了,誰給我來個蒸餅?”
千餘潰兵除少許出城逃竄外,大部分直接降了。
而在城外,還有兩千餘汴軍俘虜正在被押過來。這一場追擊仗,竟然已經俘獲三千,斬首數百。
午後,楊亮帶著大軍進了城。
此時又有一股潰兵湧來,數百人直接被繳了械,關押在軍營之內。
透過審訊俘虜得知,軹關方面在得知濟源駐軍正在大舉東逃之後,士氣當場就崩了。
他們畢竟不是什麼精銳,還剩的四千人裡只有千餘河陽衙軍,其餘全是土團鄉夫。四千眾全軍潰散,只有數百人留在關城內死戰,最終還是被歸德軍攻滅。
“符存審運氣不是很好啊。”楊亮哈哈大笑。
都這個時候了,還遇到死硬賊軍。這些人,既然決意不走,那戰鬥力可比平時還要高一大截,攻滅他們可要死不少人。
“休息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左營、前營出城,搜剿賊兵。野外肯定還有大量潰兵,儘量抓活的。”
“遵命。”
……
北路率先取得突破後,南路也有了小動作,但因為龐師古主力仍在河清縣東紮營,一時間難以取得進展。
龐師古部當然也想撤退。
事實上昨日夜間就有一部土團鄉夫萬餘人突然離營,往孟州方向而退。
高仁厚知道訊息時已經晚了,但仍然遣兵追擊,汴軍步騎數千人出戰截擊,未果。
河面上船隻來往不休,裝運著輜重及夫子退往下游。
他們的撤退,比起北路來說,似乎要容易不少。龐師古調兵遣將也不錯,大軍仍然維持著一定的戰意。
若都像張慎思那般,高仁厚嘴都要笑歪了。
“今日清晨,汴軍水師利用大霧突襲蓼塢,被擊退。”柏崖倉城內,陳誠又在給邵氏親兵親將們上課。
趙光逢則坐在邵樹德身側,低聲彙報著另外一件事:“李克用遣使而來,大帥是否要見見他?”
“何人?”邵樹德放下手裡的《陳書》,問道。
“蓋寓。”
“哦?級別這麼高?有沒有摸下底?”
“蓋將軍直言,河清之戰,李罕之南下襄助,損兵折將。今欲攻魏博,邀我軍同往。”
“義兄這脾氣!”邵樹德嘆道。
他想起了一件事,本時空並未發生,但歷史上發生過,即李存孝據邢州而叛的事情。
李存孝戰功卓著,勇武過人,還搞過生擒汴軍大將鄧季筠的事情,說是當代呂布不為過。但他並未得到應有的待遇,於是心中生氣,好幾日不思酒食,再加上與他有隙的李存信誣陷挑唆,於是造反了。
李克用也十分生氣,率大軍征討,將李存孝圍在邢州城內,掘壕三重。
李存孝登城自訴冤屈,說若不是小人構陷,怎麼可能反叛,並求見李克用,“縱死不恨”。
夫人劉氏進城,牽著李存孝的手出來,並說“父子之間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呢”。
李克用下令殺了李存孝,但也打算趁著諸將求情的機會,就坡下驢,赦免他,但無人求情。
李克用抹不開面子,將李存孝殺了。不過心中更加生氣了,連續十天不見任何人,私下裡流眼淚。
這就是個愛面子的性情中人。他的個人武力十分強大,但政治智慧一般,江湖氣較足,河東集團在他的帶領下,聚集的多是真性情勐男,他也靠這種人格魅力統御部眾。
做哥哥的邀請弟弟出兵,打落他面子的羅弘信,弟弟若不答應,哥哥會不會氣得兩天吃不下飯?
“這計定是嫂嫂出的,坑我啊。”邵樹德一拍桌桉,嘆道:“本想拉攏羅弘信,這要是出兵打了,拓跋仁福、李仁欲怎麼回來?”
“還有,打羅弘信有什麼好處?義兄怎麼就想不明白呢?這脾氣,真不像個四鎮之主。”邵樹德大發了一通牢騷。
不過也就是發牢騷而已,他心中明白,與李克用講道理,就和與女人講道理一樣,你講得清楚麼?他願意聽麼?
河東與魏博,要選一個了。
其實沒什麼好猶豫的。河東控制著澤潞太行陘道,又控制著烏嶺道,俯衝下來,就到孟懷、晉絳平原,大同方向還可進軍空虛的靈夏腹地,邵樹德不確定李克用是不是能保持理智,在幽州還一團亂麻的情況下,就與他交惡。
朱全忠不可能,但李克用難說。
在如今的局勢下,義兄當個攪屎棍綽綽有餘,可真是操蛋。
奔四十的人了,怎麼還這樣?
“明日我見一見蓋寓。”邵樹德再度拿起《陳書》。
趙光逢瞟了一眼,大帥把書拿倒了,不過並未提醒。
“汴軍攻蓼塢,其實是以進為退,讓我軍憂心後方,不得全力壓上去。”陳誠仍在那邊講著:“北路軍出齊子嶺、太行陘,已下軹關、濟源、懷州,斬首千餘,俘五千人。汴軍寇彥卿部收攏亡散,一部渡沁水東進,一部仍留在沁水西岸,不過多半也要跑了。”
“戴思遠、張歸厚二將率兩萬餘人至修武縣。據斥候查探,廳子都已率土團鄉夫萬人往獲嘉縣方向退去,一路裹挾百姓,收繳糧草、耕牛、農具,應是想濟河至鄭州。戴思遠部八千騎馬步兵仍徘迴在沁水、修武一線,接應長直軍撤退。”陳誠繼續說道:“這一路再追下去,就要啃硬骨頭了,諸位屆時可看看契必章、符存審二位將軍會如何行動。”
“南路是重點。據各方收集的訊息,龐師古大營內應還有雄威、保勝兩支步軍及諸騎軍,堅銳軍應也在,但並未打探到訊息。除此之外,還有土團鄉夫及徵集的夫子,正在透過汴軍水師退往洛口、汴口。”
“我判斷,龐師古近期仍會發動反攻,試圖提振士氣,動搖我軍追擊之決心。那麼多人馬的撤退,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河陽三城,張全義手頭還有數千生力軍,或許也會出擊配合。之前他一直在遷移百姓南下至河陰、汜水,這會應騰出手來了。”
陳誠洋洋灑灑講了一大通,基本將汴軍可能的動作都點出來了。
撤退是戰略層面,但在戰術層面,反擊仍然是可能存在的。不打退追兵,如何能全師而還?
“我軍計劃不改,大軍東進,攻汴軍營寨。賊軍有營壘固守,又撤走了不少人馬,此時野戰的可能不大了,但需謹防數千人規模的反擊。”陳誠最後總結道:“亦可圍點打援,若孟州有兵西來,則尋機殲滅之。”
邵樹德聽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低聲問道:“孟州蘇濬卿,可否聯絡?”
這是有點難度的,因為孟州這會多半如臨大敵,人員進出不易,但可以嘗試一下。
邵樹德也是昨晚才想到的。懷州契必章俘虜了張全恩家人,其長媳蘇氏乃孟州地頭蛇蘇濬卿之女,或許可以操作一下。
張全義大遷孟、懷百姓南下,懷州王班不喜,在趙克裕的勸說下投了,孟州蘇濬卿有沒有可能呢?
河陽十縣,本就沒多少百姓了,當兵的當兵,做夫子的做夫子,你還要遷走?那我們這些官當得有什麼意思?還有民可以管嗎?
大河以南,就汜水、河陰二縣,或許還有半個河陽縣,三個縣能有幾個位置?
手下沒有百姓,基本就淪為了汴州的雜吏,日後多半是幫著轉運糧草、物資什麼的,還不敢剋扣,那這官當得很沒意思。
邵樹德覺得,反正不用付出什麼成本,試一試總沒錯,萬一有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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