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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甫一進大帳,就見裡面或站或立著十幾個人。
兩名文吏正將一大摞公函捧走,一人在上茶,一人在磨墨,還有一人在記錄什麼。
“參見殿下。”楊氏行了個禮,說道。
“坐下吧。”邵樹德指了指對面一張馬紮,道。
楊氏沒有坐,看了看帳內這麼多人,有些猶豫,似是在暗示邵樹德將無關人等遣走。
陳誠、趙光逢兩個油膩男端坐著一動不動,邵樹德也沒什麼表示。
“殿下,事關機密——”楊氏囁嚅道。
邵樹德仔細看了看這個內廷女官,年歲不大,二十許人的樣子,頗有幾分姿色,洋溢著一股婦人的風情,偏偏又帶著點楚楚可人的模樣。
“聽聞你出身麟州楊氏?”邵樹德突然問道。
“是。”楊可證回道。
她很聰慧,知道邵樹德這話的意思。
外命婦封爵是新秦郡夫人,新秦郡即麟州,那麼很容易就能知道她的鄉籍,如果再找麟州楊氏求證一下,那麼來龍去脈都清楚了。
不過她祖父那一輩就搬出麟州了,已在關中生活多年,與麟州楊氏走動很少,關係澹了很多。
“你所來何事?”
楊氏左看右看,神色不安。
陳誠笑吟吟地坐在那裡,趙光逢端著茶碗,細細品啜。盧嗣業、杜光乂等文吏忙活個不停,親兵筆直地立在那裡,虎視眈眈。
“直接說吧。”邵樹德手指輕敲了敲桌面,道:“帳內皆我心腹,無妨。”
楊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聖人慾授殿下京城四面行營都統之職,討李匡威、時瓚。”
“詔命幾時下來?”
“明日。”
“東西南北四面行營招討使是誰?”
“自然由殿下委任。”
邵樹德突然笑了,道:“而今關中,還有別的能戰之軍麼?這都統還有別人能做?痛快說吧,聖人想要做什麼?定然不是這類無意義的瑣事。”
私下裡的交談,並非朝堂問對,邵樹德也不想說什麼官話套話了,直接詢問。
“匡威欲立吉王為監國,此等大逆不道之舉,人神共憤。望殿下誅殺亂黨時不要心慈手軟,陛下自有厚賞。”
“吉王賢良忠厚,百官稱讚,士人景仰,我亦敬重其為人。匡威狼子野心,或脅迫吉王僭位,平定亂黨後,只要說清楚了,大可不必殺了賢王。”邵樹德彷彿聽不懂一樣,皺眉道。
陳誠、趙光逢二人連連點頭。
“聽聞當年百官皆欲立吉王為君……”陳誠看向趙光逢,說道。
“陳長史所言不差。吉王賢良,有君子之風。時宰杜讓能私下接觸過一次,回來後興奮得不能自已,高呼‘有賢君矣’。”趙光逢似乎在回憶,說完後還感嘆了一下:“奈何造化弄人。”
楊可證臉色有點難看。
“殿下……”楊可證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正要遞上前,被鄭勇攔住了。
鄭勇將信接過,檢查了一下之後,方才交到邵樹德手裡。
邵樹德拆開一看,嘴角含笑:“陛下可真是大方。奉天節度使真捨得給?”
其實,不給又能咋樣?保得住嗎?如今關中除了爛到根上的神策軍外,就只有一家兵馬,邵樹德真要割個乾州出來,誰能阻止?只是他不想做得那麼難看罷了,畢竟萬一聖人、朝官真的硬頂,然後他用武力脅迫,讓人家不得不屈服,這樣可就鬧得人盡皆知了。
聖人能主動提出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百官未必會同意吧?
“也罷。”邵樹德笑道:“吉王賢則賢矣,然參與謀反,便罪無可赦了。”
皇權之爭,無怪乎聖人如此緊張。
歷史上僖宗出奔,朱玫等人在長安立襄王為新君。後來是什麼下場?不但襄王被殺,接受襄王偽命的官員多半也被處死,沒有任何寬宥。
如今關中,能決定吉王生死的沒有其他人,只有邵樹德。
他若要保,聖人沒有任何辦法。他若要殺,也無人可以阻止。
聖人便是看不清這點,身邊自有人給他參詳。吉王就是個大禍害,他不死聖人睡不著覺。
乾州五縣幾有三十萬人,大體位於涇、渭流域,農業還是很發達的,說送就送出去了,邵樹德很滿意。
至於耀州,後面再找機會慢慢來,他也不想過分刺激朝廷。李茂貞不講究這些事情,邵樹德還是講究的——其他的財貨、美姬賞賜都是小事,唯土地、人口、官位極其引人注意。
嗯,確實有美姬賞賜。聖人昭儀、魏國夫人陳氏,“帝所愛也”,今“忍痛割愛”,連同四名宮娥,一起送給邵大帥。
邵大帥只感覺慚愧,又搶了義兄的女人,畢竟陳氏在歷史上是賞給了李克用。
聖人可真是不講究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宮中嬪御,說穿了也就是妾,送小妾給他人,在此時計程車人群體中並不鮮見,邀請朋友一起玩自己小妾的都大把,遑論送人。但怎麼說呢,這事發生在皇家身上,確實很少見。
聽聞人已經隨楊可證一起過來了,就在營外,邵大帥還是很激動的,當下起身,吩咐親兵將人接進來。
走到大帳門口時,他突然湊到楊可證耳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聽聞昭儀李氏對陛下甚為忠心,又擅彈琵琶,才藝、容貌出眾,陛下亦非常寵愛。能不能換個人?”
“無恥!”楊可證忍不住罵了一句,也顧不得邵樹德的威勢了,咬牙切齒道:“殿下何必如此折辱人?魏國夫人已至營中,如何還能回去?便是回去了,聖人亦只能賜其自盡。況且,李昭儀與陛下恩愛異常,兵亂之時,日夜守護,默默流淚,陛下深感其情。殿下兼領多鎮,擁兵二十萬,什麼樣的女人不可得?何必去禍害李昭儀呢?”
被一個女人如此教訓,邵樹德的臉皮再厚,也有些訕訕,咳了一下,掩飾尷尬道:“楊夫人若有暇,不妨見見麟州楊氏族親。都是一家人嘛,走動走動是應該的,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楊可證沒有任何回應。
邵樹德笑了笑,沒有回應未必是壞事。若想遙控長安朝廷,陛下身邊的北司中官、內廷女官肯定要有自己人,朝官之中,也得塞點自己人,至於北司樞密院,他們不可能再指揮神策軍了,此番進京,邵樹德打算將舊神策軍連根拔起,給聖人省下最大一筆開支。
一輛馬車在親兵的護送下走了進來。
邵樹德站在遠處不動,吩咐道:“將魏國夫人和四位宮人先安置下來,明日送往同州長春宮。”
“遵命!”鄭勇應道。
馬車車門開啟,四位宮娥護著魏國夫人下了車。夜色中隱隱約約看不太清楚,陳氏離開之前,往這邊行了個禮,然後就在親兵的護衛下去了一個空營帳。
陳誠、趙光逢二人不知道熘哪去了。
邵樹德有些尷尬,道:“將陳長史、趙司馬請來。”
“大帥,他們還在帳中,並未離開。”鄭勇提醒道。
“嗯?”邵樹德一愣,深吸一口氣,找回了狀態,朝楊氏道:“楊夫人請回吧。吉王謀反,論罪當誅,既得陛下密詔,臣自當奉命。”
楊氏暗暗鬆了口氣,行了個禮,也離去了。
返回大帳之後,帳中十餘人都把目光投來,邵樹德神色不動,下令道:“我得陛下密詔,任京城四面行營都統。”
盧嗣業默默地攤開紙筆,杜光乂也將羨慕的目光收回,開始磨墨。
“令:順義軍使安休休為西面行營招討使,統順義軍七千步騎。”
該部和天雄軍一起出發的,一路輕裝疾行,這會已到了即將設立的乾州理所奉天縣境內。
“令:豐安軍使錢守素為東面行營招討使,統豐安軍七千五百步騎。”
該部這會已過櫟陽縣,離長安也不是很遠了。
“令:義從軍使沒藏結明為北面行營招討使,統義從軍八千眾。”
義從軍的距離稍稍有些遠,畢竟山路難行,這會剛抵達同官縣。
“令:飛熊軍副使折從允為南面行營招討使,統銀槍都萬人。”
“明日,護送聖人、百官往藍田縣,以縣衙為行在,待我討平京師亂黨後再迎聖人還駕。”
一口氣下達了諸多命令後,眾人臉色一肅,都明白四路大軍進薄長安,是要將亂黨一網打盡了。
陳誠、趙光逢則想得更遠一些。
此番進京,短時間內不會走了,大帥應還有一連串的事要操辦。
利用朝命往南方諸鎮派遣官員,此其一。
分割京兆府屬縣,此其二——王卞出任奉天節度使之事,應該八九不離十了。對他而言,離了華州,出鎮乾州,算是一次平調移鎮吧,應該不至於有太多不滿。
干涉蜀中之事,是第三件大事,但現在還缺個主帥。
“大帥,聖人還駕之後,便可著手蜀中之事了。不知西川節度使之職,屬意何人?”陳誠問道。
“你可有人選?”邵樹德問道。
“不如表劉崇望為蜀帥,出鎮成都。”陳誠建議道。
邵樹德想起了這個人。
此君膽子是真的大!
朱全忠上表要求時溥移鎮,時溥一開始同意了,於是朝廷任劉崇望為感化軍節度使,出鎮徐州。劉崇望領命,但走到半路時,形勢起了變化,時溥反悔,於是劉崇望又打道回府。
歷史上王珂、王瑤爭河中帥位,朝廷欲委崔胤為蒲帥,李克用不同意,改為劉崇望,李克用不反對,但後來李茂貞入京,誅殺宰相,他又被罷免職務,於是走到半路又返回了。
梓帥顧彥朗去世後,王建意圖吞併東川,朝廷委劉崇望為劍南東川節度使。劉崇望收拾行囊,準備再次出發,結果未及到任,王建已下東川。
徐州、蒲州、梓州,都是暴風眼,劉崇望居然都不推辭,什麼地方都敢去,你這麼勇的嗎?
“收復京闕後,我與劉崇望見見面。”邵樹德說道:“而今整備器械、糧草,準備剿滅亂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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