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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二年三月初四,河陽南城。
剛剛入睡的霍存被親兵喊了起來,他氣沖沖地登上了城樓,隨即目瞪口呆。
野外到處都是火把,如同兩條火龍,遙遙延伸向遠方。
火龍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可能是因為夜間行軍的因素,但給人產生的心理影響卻非常大。同時,心裡也產生了疑惑:他們從哪來的?
“必是偷渡大河南下的。”霍存鐵青著臉,直接下了城樓。
他毫不懷疑,野外打著火把活動的是夏賊,人數不多,大概數百騎的樣子。他們本可以悄悄從別的地方走過,但卻大搖大擺從河陽南城附近“路過”,打的什麼主意,不問可知。
回到府中後,霍存毫無睡意,盯著面前的地圖仔細檢視。
“比國朝初年王世充的景況要好一些。”看了半天后,霍存自嘲地笑了兩聲。
長安、洛陽之間,崤函地帶最為重要。誰控制了整個崤函地區,那麼就對敵人有了主動權,有了巨大的優勢。
如果誰都沒法全部控制,那麼至少也要控制半個。
立足長安的關西集團,至少要把崤函西部即陝州拿下,立足洛陽的關東集團,至少要控制東半個崤函穀道。
春秋時期,崤函穀道西部為晉國控制,秦國十分難受,難以東出。
東西魏時期,宇文泰佔領弘農郡(陝州),一下子擺脫了被動的局面,不用被人欺到潼關門口了。因為力勸宇文泰進取弘農,宇文深被宇文泰稱為“吾家之陳平”。
國朝初年,長安、洛陽之間兵力稀少,防禦力量極其薄弱,劉文靜領兵東略,幾乎武裝遊行般佔領了整個崤函穀道,直接屯兵新安縣,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這種極為關鍵的戰略要地,為何能讓劉文靜毫不費力就佔領了呢?為何沒人防守?
其實這就是大一統王朝崩潰後造成的混亂了,地方上空檔極多,機會也非常多,席捲起來的可能性很大,連崤函穀道都沒人守,簡直不可思議。
但如果劉文靜出潼關後,發現崤函穀道控制在一個存在了一百四十年的割據藩鎮手裡,這個藩鎮有經年訓練的職業武人,有完備的軍工生產體系,有行政班子,內部互相聯姻通婚了一百多年,相對穩定,那他要花多久、要付出多大代價才能攻下一座座險隘?
而且在打的過程中,還可能遇到其他藩鎮的干涉。因為每個勢力都存在了一百多年,邊界相對穩定,合縱連橫玩了不知道多少回。但大一統王朝末年,天下大亂,各個勢力可能還忙於搶佔地盤,鞏固勢力,建立班子,等他忙完這些事,睜眼一看,被人打到家門口了,已經無險可守。
王世充的洛陽,從一開始就沒有整個崤函穀道,函谷關(新安縣)都在唐軍手裡,這還打個雞兒。
“王家後生無能,陝虢讓邵賊玩了一出假道伐虢,河中又引狼入室,真是廢物。”義子霍彥威坐在霍存身邊,忿忿道。
“咱們的運氣已經不錯了。”霍存搖頭道:“大順二年,張全義鎮河南府,邵賊引軍三萬餘東進。若不是梁王當機立斷,調十萬大軍西行,崤函穀道要被邵賊佔去大半。這些被邵賊吞下去又吐出來的地盤,這些年耗掉了他多少人命?頂了多長時間?所以我說,比太宗伐王世充那會好多了。吾兒,最近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以太宗伐王世充為例,你看看李唐賓、高仁厚會怎麼做。”
霍彥威將目光轉向地圖,沉思了起來。
“武德元年(618),李密舊部、柏崖城守將黃君漢在崔義玄遊說下投降,隨後於濟源大破王世充之子,又攻拔河陽三城。”霍彥威說道:“此所謂北路,艱險者軹關、河清是也。邵賊入河中之後,連續東出,去歲河清之役,我軍失利,柏崖、河清、軹關之險要據點盡失,河陽大部淪陷,北城亦為奸賊解賓、蘇濬卿等人投獻,僅餘中潬城、南城。此一路,太宗在與王世充開戰前便已握於手中,然邵賊並未盡全功。”
霍存點了點頭,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
“武德二年(619)正月,李密舊部、尹州刺史張善相投降歸國。”霍彥威道:“尹州為洛南三關之總道口,王師可經洛水谷地而下,直撲洛陽,此所謂南路。夏賊為我軍阻於二崤山,無法迂迴洛水谷地。其欲至洛南,還不如從汝州北上。這一路,暫時無憂。”
“義寧元年(617)十二月,劉文靜輕取崤函穀道,置宜陽、新安二郡,此時王世充才剛抵達洛陽三月,正與李密交戰。待其戰完李密,洛陽以西已無險可守,雄關險隘皆在王師手中矣。”霍彥威繼續說道:“這一路,賊帥李唐賓反覆攻打,死命推進,今已抵達新安城下,比之劉文靜當年,亦只差了一個新安縣。”
“阿父,兒以為,邵賊欲取洛陽,高仁厚一路,還需攻克河陽關、孟州南城,李唐賓一路,仍會攻新安縣。如此,才能取得太宗伐王世充之戰爆發前佔據的地利優勢。”
這事說起來就都是眼淚。
邵樹德拼死拼活數年,拼殺到現在,還不及李唐正式攻王世充之前的戰略態勢。
義寧元年(617)七月,李淵起兵南下,十月進長安,十二月就已派劉文靜東出收取根本沒人管的崤函穀道。
武德元年(618),李密舊部黃君漢又把洛陽北面的據點送給李唐,王世充沒空管。
武德二年(619),張善相差點把洛南也送給李唐,王世充終於騰出手來,出兵奪了回去。
武德三年(620),李淵決定對王世充開戰,李世民總督各路兵馬,他直接去了新安縣。
新安縣,或者叫通洛城,或者叫函谷關,到現在還控制在胡真手裡,經營得像鐵桶一般,讓人無話可說。
“吾兒,你說錯了一點。”霍存笑道:“今時不同往日,李唐賓未必會勐攻新安。但河陽三城,邵賊一定會攻。”
霍彥威聞言沉思。
……
就在霍存父子看到那支偷渡南下的騎軍從河陽南城外一閃而過時,第二日,飛龍軍使契必章親自帶著大隊人馬,隨身攜帶奶粉、豆子等可供十餘日消耗的糧草,突入魏博鎮屬州衛州境內。
魏博現在忙得很,地方守備空虛,因此當他們突入汲縣的時候,同樣沒人管。
一人雙馬的飛龍軍行軍速度很快,直衝渡口,收集到了一些船隻,趁著汴軍水師被吸引到了西面的有利時機,趁夜渡河南下,進入了酸棗縣地界。
酸棗,滑州屬縣,東南距汴州不過百餘里。
梁人內地空虛,酸棗縣好幾個渡口,兵力都不滿千,且多為戰力一般的州縣兵。
大軍南下之後,顧不得疲勞,立刻對渡口發起了勐攻。
一千甲士下馬步戰,只花了一個時辰就徹底攻陷渡口,俘斬四百餘眾。
隨後,輔兵們便開始伐木設柵,構築營寨。
戰兵又分成數股,趁著梁人沒反應過來,去周邊村落收集糧草,順便抓捕一批民人回來幫著修築營壘。
契必章坐鎮渡口之內,看著仍在陸續渡河的飛龍軍將士,猶自不敢相信,梁人內地竟然空虛成這樣。
“都以為我們要打洛陽,那是李唐賓的事情,我打個屁的洛陽。”契必章冷冷一笑。
梁軍在黃河沿線,有兩個重兵集團,其一是據守洛陽的胡真集團,其二是鄭、孟一帶的朱珍集團,兩者合兵近六萬人,都是戰鬥力較強的衙軍。
之前夏軍大部分時候在西邊活動,偶爾到鄭州轉一轉。大河解凍之前,基本都退回了黃河北岸。
大河解凍之後,梁人有所鬆懈,恰好南邊蔡州戰事爆發,一些駐防部隊拼湊起來,交由龐師古帶著南下,地方上可謂空虛無比。
邵樹德的命令經五百里加急傳到河陽後,高仁厚立刻召集諸將議事,符存審建議趁著李克用伐魏博,突入衛州,然後渡河南下,梁人一定措手不及。
契必章本來有些忐忑,今日一看,果然讓符存審猜中了,渡口只有幾百羸兵,被渡河過來的先頭部隊輕易攻取,得以接應主力部隊渡河南下。
接下來怎麼辦?契必章有些躊躇。
擺在他面前的是一片開闊的跑馬地,向東可至滑州,向南可至汴州,向西南可至鄭州。
看起來似乎往汴州去價值最大,雖說攻不下,但至少可以嚇朱全忠一跳。
但事情沒那麼簡單。
此番飛龍軍出動了五千人,帶了上萬匹馬,最大的問題就是糧食。
往汴州去,梁軍的實力或許要強一些,未必能擄掠到多少糧草。一旦補給中斷,人還可以餓個一兩天,但馬兒一頓都餓不了,這是最大的難題。
契必章想來想去,下不了決心,打算等全軍渡河完畢,再召集諸將,大夥一起商議個對策出來。
“可惜缺個內應。若有內應,盡數告知梁人虛實,則勝算大增,可將這中原之地攪個天翻地覆。”契必章重重地嘆了口氣,很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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