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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浪沙亭之內,箭失如雨,殺聲震天。

幾乎只花了小半個時辰,聚集在這裡的數百梁人就被殺散了。

他們主要是土團鄉夫,押運一批糧草送往鄭州。路上就被盯上了,匆忙之間,躲進了博浪沙亭,打算依託這裡的土牆進行抵抗。

若他們遇到的是騎兵也就算了,那確實可能啃不下來,但他們遇到的是以步戰為主的騎馬步兵。低矮的土牆很快被突破,裝備精良的飛龍軍士卒刀噼斧砍,將這些土團鄉夫殺得哭爹喊娘。

兵法奧義是什麼:以多打少,以強擊弱。

博浪沙亭之戰,幾乎都對上了。

五千騎馬步兵下馬披甲,人人悍勇,即便有新加入計程車卒,也是訓練了幾年,且是從兩萬多新兵裡挑出來的好手,器械精良,配合默契,打那些無甲或輕甲的土團鄉夫,簡直和砍瓜切菜一般。

“將合用的帶上,不能用的,一把火燒了!”契必章吩咐道。

其實也不用他多說了,士兵們都知道哪些可以拿,哪些拿不了。

運糧的大車有役畜,以驢、騾為主,挽馬次之,甚至牛也有。

輔兵們輕車熟路地解開挽套,將馬、騾收集起來,編入隊伍。

這些役畜的作用也是非常大的,可以馱載不少物資,比如糧食。關鍵之時,還可以殺掉吃肉。

事實上,在輔兵們眼裡,騾子的作用要遠遠超過馱馬。耐粗飼,負重能力強,還可以掛箱子。如果有選擇,他們更願意自己管理的役畜隊伍騾子化,而不是馱馬化。

至於驢,老實說速度有點慢了,但他們不介意帶上一些,畢竟也可以馱載糧食。如果有敵騎追來,拋棄就是了。

有軍士開始取水做飯,契必章則找了個相對乾淨的地方,又一次研究起了地圖。

整個博浪沙亭內忙忙碌碌。

洗刷馬匹、修理器械、審問俘虜等等,忙得不亦樂乎。

這個地方在滑州酸棗縣西南八十里、鄭州陽武縣南五里,為張良擊秦始皇處,汴水在南方流過,直入大河。

契必章不打算在這邊停留多久。

如今就是要跑起來,一旦停下,就有可能會遭到梁軍的圍攻。不是怕了他們,而是不值得。

按照事先制定的方針,此番就是要打擊梁人的薄弱處,消耗他們的實力,正所謂疲敵之計也。

汴水兩岸有很多商業城鎮,可以劫掠商旅。只需要成功個一兩次,商人們收到風聲後就會不來了,至少短期內不會來。

給沿黃河佈防的梁軍輸送物資給養的隊伍,可以襲擊,人殺掉,糧食搶走,搶不走的燒掉。

到前線輪換的州縣兵或土團鄉夫,小股的伏擊吃掉。逼迫他們大隊行軍,但這樣就降低了人員集結、輪換的效率,也增加了成本——本來某縣需調一千人到前線,直接走就是了,但現在不敢走了,必須全州的一起出發,最好給他們配一些有經驗、有戰鬥力的部隊同行,這裡面產生的問題可太大了。

另外,還有不可忽視的人心、士氣方面的影響。

你到汴州、滑州之類的主要城池附近活動,當地官員、軍將、百姓怎麼想?會不會覺得梁軍很無能,居然讓人殺到州城這邊來了。久而久之,人家會不會起什麼別的心思呢?可別忘了,當年曹州投降梁人,就是因為看不到希望,灰心喪氣之下降的。

做這種深入敵境襲擾的事情,騎兵都不適合,就得有攻堅能力的騎馬步兵來。當然,騎戰、步戰雙雙精通的也可以,但那個培養成本就太高了——一個騎馬步兵的成本,本就已經大大超過騎兵。

在博浪沙亭休息了一晚,三月初六,他們先牽馬步行,向陽武縣的方向走了約十里。在斥候回報發現梁軍遊騎後,立刻翻身上馬,調轉方向,狂奔九十里,殺回了酸棗。

他們不需要像騎兵一樣愛惜馬力,因為他們不騎馬作戰,馬就是純粹的代步工具。騎兵一天奔襲九十里的話,可就沒有作戰能力了,除非你有多匹馬備用。

酸棗津附近來了一些州縣兵,正在清理夏軍丟棄的物資,勐然間遇到殺了回馬槍的夏軍,直接就被殺散了,死傷百餘。

飛龍軍在此休息到後半夜,隨後換了備用馬匹,一路往東北方五十里的靈昌縣殺去,也不知道他們的目標到底是哪裡,或許根本沒有目標,就純粹是隨心所欲地搞破壞?

……

鄭州城內,朱珍一晚上沒睡。

他手頭的兵其實不少,光衙軍就有三萬餘人。此外還有不少土團鄉夫,都是不需要春播的壯丁(種的越冬小麥)。而此時春播基本已經結束,過一陣子,兵力還會更多,他甚至起了集結大軍,渡河至北岸據點,襲擾夏人的念頭。

可沒想到,大河解凍之後,夏人居然還敢過來,如此肆無忌憚,這是看準了宣武諸州內部的空虛啊。

洛口、汴口、盟津、河陰、汜水以及一些重要渡口,都要派兵留守。

這些據點裡,有的比較重要,需要派駐重兵,比如洛口、汴口、盟津(河陽)等,渡口可以留少量兵戍守,但總得算下來,依然耗去一萬衙軍,外加數量更多的土團鄉夫,與衙軍形成高低搭配,守住這些重要地段。

剩下兩萬衙軍,主要屯駐在二線的鄭州左近,隨時援應各處。

這個兵力部署,也不能說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夏軍從哪裡來,只能搞個前輕後重的配置。但這其實有個致命的問題,即這種配置是為了應付夏軍主力渡河南下而做的方略。如今看來,夏軍並沒有這麼玩,從大河上凍開始,他們就不斷派出中小規模的騎兵,深入河南州縣,截殺信使、襲擊運糧隊伍、突襲小股兵馬等等。

為此,朱珍、胡真甚至就連汴梁,都把大量機動兵力調了出來,對這些夏軍騎兵圍追堵截,反覆廝殺,雙方都產生了不小的傷亡。

他現在手頭能用的騎兵不過兩千多,還不滿三千。戴思遠的飛龍軍八千人倒是一支絕好的圍追堵截力量,可惜左廂去了洛陽,右廂被張存敬、葛從周帶去了魏州,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靠他手頭這些兵力,沒有把握抓住這股四處亂竄的夏賊,或許需要其他方面動員起來,調兵回援,一起圍追堵截。

但這話他不會說。

梁王剛剛搜刮兵馬,交給龐師古,帶著南下蔡州,你突然向他叫苦,要求增兵黃河一線,會有什麼後果?

這彷彿就是在扇梁王的耳光,告訴他你錯了。看看現在北地多麼空虛,簡直可以讓人跑馬了,人心惶惶,快承認錯誤,抽兵回來吧。

這話不能自己說,得讓別人先出頭。反正夏賊好像往滑州去了,已經離開了他的防區。

但作為宣武軍政集團的高階首腦,朱珍還是對未來產生了相當的憂慮。即便梁王震怒,屠刀沒落到自己頭上,但整個集團左支右絀、顧此失彼的窘境,卻也是顯而易見的。

這才是夏賊第一年大規模襲擾。

他們的實力似乎非常強勁,已經是天下第一大勢力,完全可以派一部分騎兵或騎馬步兵陪他們梁軍“玩”,然後收取其他地盤,進一步增強實力。

大順二年,夏賊第一次東出,被擊退,回師時取了陝虢。

大順三年,崤函穀道鏖兵,夏賊控制了金商四州,附庸了山南東道諸州。

大順四年,崤函地帶戰事依舊,夏賊入河中,佔領了這塊肥地,並大大增強了可以在中原動用的物資、兵力。

大順五年,整個崤函穀道大半丟失,柏崖、河清、軹關等關鍵據點丟失,河陽全鎮淪陷。

今年,夏賊已經派兵襲擾到了多年未歷兵火的汴宋腹地,同時在南線攻佔申、光二州,殺入蔡州大肆擄掠,杜洪看樣子也投靠了過去。

夏賊的實力在一天天增強,梁軍的實力在一天天衰弱,再打下去,勝算何在?

朱珍自問不是什麼反覆小人,但局勢若此,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不太對勁。

如今唯一較可行的方案,就是集結主力,夏賊也集結主力,雙方找個地方來一次決定性的會戰,勝者俘斬十萬人以上,拿走一切。

長期的鏖戰廝殺,梁軍看不到獲勝的希望,但一場定勝負的決戰,偶然性就大多了。

只可惜邵樹德多半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他就像個老練的獵人,不斷調戲著他看中的勐獸獵物,讓這頭獵物消耗體力,失血過多,最後轟然倒地。

再看看吧。朱珍嘆了口氣。

隨後他翻出了一摞書冊,這是所轄各軍將士的軍籍文冊。

他的目光不斷地在一個又一個名字上掠過。

有的人是十年前他從青州招募回來,手把手帶出來的。

有的人是收編的蔡賊,他甄別考察後覺得有能力,舉薦給了梁王。

有的人是梁王出鎮汴州前的宣武舊軍,他將這些人收服,同樣舉薦給了梁王。

有的人是多年征戰中,投降他的外鎮軍將,如今早已是梁軍一分子。

……

太多了!

即便梁王多番整頓,但整個梁軍,沒人敢說有哪支部隊的人和他朱珍完全沒關係。

這些日子,他也在操練、整頓手頭的三萬多人馬,進一步樹立威信。

當然,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將不知兵,如何打仗?

軍士不信服,如何有士氣?

軍中諸將,能者上,庸者下,以前他還不太敢這麼做,日後該好好整頓整頓了。

都是為了提升戰鬥力罷了!

胡真從去年開始就在這麼做,很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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