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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人、馬如一陣風般向東馳去。

每人攜帶三十個胡餅、少量鹽豉和一袋豆子,沿著兩京大驛道前行。

華州素有京東第一州之稱,西至長安,東至洛陽、太原,南通商洛,北上經同州可至鄜坊、夏綏,故一路上商旅極多,更有那扶老攜幼的難民,從關東蜂擁而至,躲避戰火。

若邵大帥在此,又得裝逼地來上一句,若無我,關中百姓此時也在逃難,河南百姓竟避無可避,皆死於道旁矣。

楊弘望是有政治頭腦的,他讓人趕緊通知後面的鐵騎軍接收難民,送往華州馬行安置。

打一場無關緊要的勝仗,大帥未必會欣喜,但你若是救下了無數饑民,並將其送到靈夏、河渭的話,大帥可就記在心裡了。日後爭奪某個職位,兩人戰功差不多時,大帥心裡的那點傾向性就能起到關鍵作用。

華州往東,其實是有一些駐軍的。東石橋、漢沉陽故城、興德津、野狐泉店、永豐倉、渭津關等等,各有數十至百餘名士兵戍守。好吧,他們與其說是鎮兵,不如說是稅吏,專盯著商旅要錢,對眼前這支殺氣凜然的騎軍完全視若無睹。

關中的朝廷軍隊,就是這麼“怪”。好像是擺設一樣,誰來都無所謂,都與他們無關。你隨意逛,哪怕去大明宮裡面逛也無所謂,咱們相安無事即可。

或許,兩年多前出城與王重榮交戰,最後敗亡的同州刺史郭章,算是最後一個還有點責任心的地方軍將了吧?

豹騎都只花了一天時間就抵達了潼關。他們沒有經關城,而是走旁邊的小路進入陝州。

關城,不可能完全堵住道路。

如果守軍只敢龜縮在城裡,而不敢出戰,那麼這座雄關險隘就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

因為敵人可以從容地在旁邊運輸人員、物資,就當你這座關城不存在。當然這是極端情況,一般而言,守城的軍士沒這麼廢,進攻方不可能放著你這座關城不打,至少也要派兵防著。這就是兵法上說的,中道遇大城,須下之或備之。

潼關現在沒多少守軍,對從旁邊路過的豹騎都根本就懶得理。他們只對路過的商旅感興趣,軍隊、難民,你愛幹嘛幹嘛。

楊弘望對這些廢物般的軍士大是搖頭。今後大王若盡取關中之地,得把守禦潼關的軍士全換了,不然這就是任人隨意通行的大道。

四月初七傍晚,眾軍在潼關東南三十里的閿(wén)鄉縣(今河南靈寶閿鄉)郊外休整。

閿鄉,已是虢(guo)州六縣之一,離州治弘農縣不過百餘里。此地北距大河三里,有規模很大的驛站,太平時節商旅來往眾多,是一處繁華所在。但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入目所見的卻全是拖家帶口的難民。

其實陝虢無法長期養活這些難民,想必他們自己也清楚。黃巢在河南肆虐那會,百姓們就往關中跑,貌似朱溫之妻當時就跑到了同州。

楊弘望到底年輕,見得這些百姓的艱難困苦,心有不忍。但他們隨身也沒攜帶多少吃食,只能囑咐這些百姓繼續往前,過了潼關後就能活下來了。

“將軍,有馬行的人求見。”正打算給馬喂些草料和豆子呢,突然有人過來稟報。

“讓他過來。”楊弘望將馬丟給親兵,說道。

“虢州馬行陶九見過楊將軍。”

“你們馬行有多少人?竟然連咱們豹騎都的行蹤都能發現。”楊弘望笑了笑,道:“若是朱全忠、李克用的兵馬都這般靈敏,某倒要是好好整頓一番了。”

“楊將軍說笑了,馬行遣人至附近,看看能不能收攏到百姓,恰好遇到將軍的人馬,一來就被發現了,差點被鐵鷂子給捕殺。”陶九訕訕而笑,道:“最近跑過來的百姓實在太多,馬行人手不足,漏掉的人很多,只能各條道多走走了,興許就又能收攏個百十戶。”

“洛陽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張全義偷襲河陽,抓了李罕之家人。李罕之暴怒之下,舉大軍來攻,張全義屢戰屢敗,現在只能窩在城裡面,拼死抵擋。洛陽城牆殘破,若無外軍救援,陷落是早晚的事。”

應該說,張全義、李罕之早期的關係是比較好的。在孫儒退走之後,兩人便佔據了河南府及河陽鎮,投靠了李克用,並由李克用分別表其為河南尹及河陽節度使——邵大帥也曾表張全義為河南尹。

李罕之是亂世武夫,野心極大。稍稍站穩腳跟之後,便開始圖謀富庶的河中。

李罕之總共不過數千兵,但這廝喜歡賭博,也有一股子亡命之徒的狠勁,聚集全部兵馬,勐攻絳州。絳州刺史王友遇抵擋不住,於是乾脆投降。

得了絳州後,李罕之又裹挾丁壯入伍,攻晉州。河中節度使王重盈率軍與之交戰,遏制住了這幫吃人兇徒的攻勢,同時想辦法聯絡張全義,打算夾攻李罕之。

本來這事不可能成。李、張刻臂為盟,約為兄弟,互相扶持,情分非同一般。

但李罕之飄了,對張全義的態度漸漸變得惡劣,不但頻繁索要糧草,超出河南府的供應能力,同時還鞭打、責罵河南府的官吏,完全將他們當下屬看待。

張全義表面不動聲色,曲意逢迎。

李罕之罵他是“沒用的莊稼漢”,他唾面自乾。

因為糧草供應不是很足,李罕之派人拘拿河南府的官吏,當眾拷打,張全義還伏低做小,好言安撫,然後竭盡全力奉上糧草。

簡直就是受虐狂一般!

但當王重盈的使者抵達洛陽後,張全義動手了。他聚集了周邊幾個縣的兵馬,趁著李罕之主力在晉、絳二州的有利時機,夜襲河陽。李罕之無備,狼狽逃竄,翻牆而走,但家人都被俘虜,吃了個大虧。

張全義的軍事能力終究弱了點。李罕之回到軍中後,立刻反撲,張大敗,退到河南府,再敗,最後只能憑藉殘破的洛陽城堅守。

王重盈這廝也不夠意思。李罕之主力南下後,他只是從容進攻李軍留守部隊,收取失地,但卻未派出兵馬援救張全義。

合著就是老實人吃虧!先後被兩個盟友背叛,張全義此時的心情,一定很不一般。

“宣武軍沒去救張全義嗎?”

“張全義將妻子送往汴州為質,向朱全忠求救,這事確實有。但朱全忠出兵後,發現可以玩一把大的,於是就撇下張全義,北攻懷州,試圖北上佔據澤、潞,切斷李克用大軍歸路。”陶九說道:“康君立有七千騎,丁會則有三萬多人,騎兵也不少,勢大難制。最近康某發了瘋地在河陽、澤潞徵集丁壯,試圖擋住宣武軍。”

“完全是李克用自己亂來搞出的麻煩。”楊弘望心高氣傲一少年,對李克用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十分不屑,道:“也就是說,咱們進入河南府,遇不到李克用的人馬了?”

“河東軍目前在孟、懷一帶,朱全忠主力也在向那邊挺進。咱們去河南府,也就只有李罕之的兵馬了,或許還有一些秦宗權的兵馬。”

“秦宗權?”楊弘望一愣。

“之前秦宗權陷鄭州,彼時朱全忠正在與朱瑄兄弟交戰,無心理會。從鄆州敗回後,朱全忠又與魏博起了衝突,秦宗權得以繼續盤踞。此番得知河陽有變,宣武軍主力殺至,秦宗權率軍南奔蔡州,但在鄭州、河南府一帶,還有許多蔡兵流落鄉間,四處姦淫擄掠。咱們馬行的人一不小心,也被殺了不少。”

“這幫蔡人!”楊弘望大怒道:“今晚且在此休息,明日某便率軍入河南府。你們馬行在哪收集流民?”

“最近的在澠池縣。”

“澠池離洛陽不近吧?為何不至洛陽附近?”說到這裡,楊弘望果斷住口了。廢話,當然是不敢了!

洛陽現在就是戰爭核心區域,也是破壞最劇烈的區域,但偏偏又是張全義招攬流民屯墾最密集的區域。大通馬行當然知曉越靠近洛陽,越方便撈取人口,但他們沒這實力,如之奈何。

“先休息吧,某再找兩位副將合計合計。”

四月初八,豹騎都千人繼續東行。經盤豆驛、湖城縣、稠桑店、靈寶縣、新店至陝州,花了約一天半的時間。

陝州有大通馬行分部,面積極廣。多年經營下來,人員眾多,不過此時大多數人都不在,去了澠池、新安兩座流民營地。

陝虢鎮的兵馬大多數已經北調河中,此時陝州城內不過兩千餘人。豹騎都的大舉湧入讓他們有些慌,特別是西邊也傳來訊息,又有約五千騎沿著大道開來,慌上加慌。

若不是幕府提前傳下訊息,說有定難軍要過境的話,可能已經徵集各縣民壯,打起來了。

豹騎都在馬行內休息了半天加一個晚上。初十一大早,補充完畢食水後,繼續沿著大道進發。經硤(xiá)石縣、石壕鎮(《石壕吏》所指之地)、乾壕鎮、胡郭村、土壕,於十二日午後抵達澠池縣境內一個叫南館的地方,這裡便是大通馬行設定的難民安置營地。

而就在此時,一支人數上千的步卒也正朝著澠池營地快速開進。

領頭大將名喚李鐸,隸河陽李罕之帳下。他們此番前來,正是聽聞澠池這邊有糧——是的,在戰亂之地,人也是“糧”。

走了足足三天,李鐸所部隨身攜帶的人脯食用將盡,遠遠看到南館那破敗的矮牆後,李鐸鬆了口氣,總算有吃的了。

“將軍,你看!”副將何絪(yin)策馬奔了過來,指著西南方的一座小土坡,說道。

李鐸手搭涼棚,逆著陽光看去,卻見那塊土坡上立著數騎。

騎士人馬俱披重甲,在太陽照耀下,渾身閃耀著銀光。

兜盔很嚴實,看不清面容,手中舉著長長的馬槊,立在那裡如同凋塑一般。

“這是……”李鐸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嚥了口唾沫。

土坡上又冒出了十餘騎,同樣人馬俱披重甲。

很快,像變戲法一樣,土坡兩側也轉出了數十騎,且人數還在慢慢增加之中。

“別是奔著咱們來的吧?”李鐸放下右手,在刺目的陽光下,他幾乎睜不開眼。

“將軍,他們動了!”何絪突然驚叫起來,同時飛快地抽出馬槊,打算迎敵。

面對陽光,不好打啊!

“快走!”李鐸也看清了,不過卻沒打算迎戰,而是拉著何絪的馬韁便走。

兩百餘騎從土坡兩側奔湧而出。

他們馬匹的負重能力很強,體力似乎也很好,奔跑途中不斷加速。

他們甲胃的防護很堅實,手中的馬槊更是寒氣逼人。

稀稀落落的弓箭射在身上,全被重甲擋下。

馬速已經提到極致,兩百餘人如同一把銀色的刀斧,狠狠噼了過來。

如擊朽木,碎屑亂飛。

這場戰鬥,對鐵鷂子們來說,委實沒有任何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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