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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十三年十月初七,聖駕抵達岐州大和關。
邵樹德在這裡接見了南下的突將軍康延孝部,順便給一批新入役的武學生授劍。
作為改造軍隊的重要利器,武學的開辦是邵樹德早年間的重要舉措。
按開辦順序,目前計有夏州、靈州、蘭州、同州、涼州、金州、延州、汝州、河南府、汴州、北平府、江寧府十二所武學。
從中可以看出,基本上是與邵樹德的擴張方向一致的。
大部分武學在開國之前便已創辦完畢,其中大部分已穩定執行多年。建國後開辦的只有三所,即建極元年開辦的汴州武學、建極八年開辦的北平府武學以及今年開辦的江寧府武學。
每一座武學分縣武學和州武學兩部分。
縣武學招生名額五十人,一般限定在十二歲以下兒童,基本上每年都能招滿,一半以上給了戰死禁軍士卒的子弟,每一位學生的檔桉都由邵樹德親自過目,並親筆寫上入學勉勵之語,為此一年寫幾百句,不厭其煩。
州武學招生名額不固定,但只在開辦前五年招。五年之後,縣武學學生升學上來,便停止對外招生了,作為縣武學的上級學校,年復一年接收升級學生,訓練培養。
十二所武學,今年一共提供了550名畢業生,今日全數集中至大和關。而歷年累積下來的學生,更是不計其數,以開辦最早的朔方縣—夏州武學來說,從光啟元年(885)開始,至今已向各軍輸送了總計1107名武學生。
這一千多人中,年齡最大的已經41歲,擔任突將軍右廂兵馬副使,年齡最小的17歲,在天雄軍中擔任隊副。
千餘人當然不可能都健在,因為武學生夠拼、夠勇勐,戰損率較高,多年廝殺下來,因戰亡、戰傷、生病退出的達三百餘人,大部分人在擔任低階軍官時就殞命沙場。
回樂縣—靈州武學是提供學生第二多的,有1053人。
第三名是金城縣—蘭州武學,927人。
第四名同州、第五名涼州、第六名金州分別是795人、743人、699人……
邵樹德常說做時間的朋友,從28年前開辦夏州武學開始,他與時間的交情是越來越深厚了。
天雄軍全軍不到兩千名大大小小的軍官,已經完成武學化,這支部隊也是禁軍諸部中戰鬥力最強的一支。
突將軍是第二支武學化的部隊。
龍驤軍是第三支開展武學化的部隊,目前已完成一半以上——完成武學化,並不僅僅是軍官數量充足就行了,還要考慮軍官的能力、相匹配的職位等等,比較複雜,一般而言,三分之二以上的軍官是武學生就意味著完成了武學化。
但不管進展如何,邵樹德這些年一直在著力推進這項工作。因為武學生經受了他長達“十年”的關懷,以及從兒童時期開始超過十年的忠君愛國教育,忠誠性與可靠性是相當不錯的。
當大頭兵們有鬧事的衝動時,如果基層隊正、隊副是武學生,是有很大可能壓下去的。而且在他們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軍中的風氣也會有一定程度的改變,對大夏這個新生王朝來說,這可能是最積極的一面。
“崔從輝!”邵樹德將嶄新的茶山劍交到一名十九歲的青年兒郎手上,道:“你家是學文的吧?”
“回總辦,家祖、家尊皆為鄉貢進士。”崔從輝接過佩劍,後退一步,畢恭畢敬地答道。
透過了州一級的考試、選拔,就是鄉貢進士,可以到京城來考正兒八經的進士了——自唐以來,鄉貢進士沒有什麼特權,就是一種身份罷了。
“還記得朕當初寫給你的話麼?”邵樹德問道。
“今戎事方殷,上宰憂勞,君文學發身,當勤學苦練,忠信為主,異日累分郡符,亦總戎鎮,尋常事也。”崔從輝一字一句念道。
唸完,臉上已是一片激動之色。
郡符、戎鎮的本意是刺史、節度使,如今沒有了,實際含義是你好好學習,將來指揮一州之兵甚至一個方面的戰事,都不是問題。
“好好做。”邵樹德細緻地替他理了理戰袍,接著給下一人授劍。
“錢岑!”邵樹德將茶山劍遞給對方,道:“你是侍衛子弟出身吧?”
“是,家父乃洛陽上陽宮合歡殿戍卒。”錢岑答道。
“朕認識你阿爺。”邵樹德笑道:“當初給你寫評語時,提到了你父親的功勞,可還記得?”
“羽衛爪牙,晝巡夜警。忠勤匪懈,誠節用彰。”錢岑答道。
“你父子二人,都是朕的爪牙心腹,沒有你們,朕又何來這天下?怕是睡覺都睡不安穩。”邵樹德說道。
“學生定將‘奮於行陣,決命捐軀’,以報總辦之恩。”錢岑大聲道。
邵樹德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奮於行陣,決命捐軀”是邵樹德描述他父親當年奮勇廝殺時的情景,今日兒子又用這樣的話來回答,父子兩代人忠勇為國,讓他也感慨不已。
這就是他睥睨天下的本錢。
這就是他安穩如山的根基。
這就是別人只能戰戰兢兢伏在他面前的根本。
這個天下,是他一個人的。
這支軍隊,是他一個人的。
即便已經老了,依然無人可以挑戰他的權威。
誰若想試試,可以去聽聽禁軍將士們的歡呼聲,到底是向著誰的。
邵樹德不厭其煩地一個一個授劍。
康延孝、折逋泰、李彥威、田星、魏穰等突將軍高階將領靜靜等著,心裡五味雜陳。
他們並沒有反意。
事實上野心家終究只是少數,高官大將中有別樣心思的很少很少,前提是你別被底層武夫裹挾。
但在看到自己常年帶的軍官在聖人面前這副頂禮膜拜的樣子,心情還是很複雜的——這550人裡,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在突將軍實習一年了。
這種部隊,別人拉不走啊。
康延孝經常接觸武學生軍官,總感覺與這幫被“洗腦”了十年之久的愣頭青的想法格格不入。他有時候總在想,當他們這些舊軍官老了之後,武學生軍官全面挑大樑的時候,禁軍會是什麼樣子?
當然,對他們這些已經功成名就的人而言似乎不是壞事。他們已經富貴在身,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已有的富貴,不被別人掀翻在地。繼續擁護邵家江山,或許是保住富貴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
不過,舊軍官的路子也沒有被完全斷絕。
今上似乎非常喜歡“折中”。
官場之上,不允許科舉文官一統天下。
軍隊之中,武學生應該也不至於把持所有職位。侍衛外放、行伍簡拔、將門子弟、奴部新銳等等,渠道還是很多的。
冗長的授劍過程在持續半日之後終於結束了。
康延孝看著列隊散去的武學生們,暗暗鬆了口氣,同時也有些佩服:聖人到了這歲數,居然精力還這般旺盛。
“康卿。”邵樹德招呼眾人上了關城,俯瞰著外面的驛道、村落、田地,說道:“佑國軍征戰已久,過年前會撤回來休整。你部南下接替,可知重點在何處?”
“黎、雅蠻獠愧對天子信任,今當討之。”康延孝說道:“末將會分派四個步兵指揮、四個馬兵指揮,一共萬人,搜山剿寨,平滅賊人。”
“可在川中徵發土團鄉夫。”邵樹德說道:“秋後算賬之事,朕其實也不願做,但黎、雅蠻獠實在可惡,這次須得讓他們知道什麼叫雷霆之怒。捕獲之賊人,不論男女老幼,盡數發往遼東。”
“臣遵旨。”康延孝回道。
“雲南之事,不要蠻幹,能拉攏的拉攏,不能拉攏的再行剿滅。”邵樹德又道:“北地移民,你等隨行護送,勿被蠻人傷害。”
“遵命。”
清剿蠻獠,土地自然會空出來,這時候就需要移民填充了。大夏朝廷國力有限,不可能在全國各個地方同時鋪開移民,但重點挑一兩個方向好好整飭一番,還是做得到的。
邵樹德抬眼看著遠處的驛道,無邊無際的移民隊伍正前往岐州方向。
這次在關中、關北、河南、河北四地招募,首批得了兩萬餘人。
來自關西的多是各家的次子、三子、四子之類,以單身漢居多,主要發往大理、昆州。
南蠻損失了十多萬精壯男丁,多在20-40歲之間,自然需要填補——土地需要填補青壯男子,婦人的身體也需要填補。
李唐賓、邵明義二人在雲南,一個唱黑臉,堪稱“寡婦製造者”,一個唱紅臉,安撫剩下的民眾,合作得天衣無縫。邵樹德雖然自詡“仁德”,但這個時候也裝看不見了,只是派了個種居爽過去處理後事,但殺戮其實已經完成了,無可挽回。
來自河南、河北的移民多有家庭,屬於被半強制遷移的,主要安置到黎、雅二州,部分安置到嶲州相對和緩的平原谷地——原南詔會川都督府已被併入嶲州,即劍南道嶲州、雲南道姚州以瀘水(金沙江)為界。
移民,從來都是穩定新得之地最有效的辦法,沒有之一。除了成本有點高之外,當真沒什麼缺點了。
大規模的官方移民,也只有在國朝初年才能做到了。
承平已久之後,不是沒有移民,但那時候多半以民間自發移民為主了,規模和頻率將大大下降。
比如北方人口稠密,百姓生活水平下降,朝廷鼓勵他們從“狹地”到“寬地”——有唐一帶三百年,因為“樂遷”制度的存在,移民其實從未停止過,但基本上是以民間自發為主,主要去向是淮南和江南。
邵樹德估摸著,他建立的這個王朝,只有前三代有組織大規模官方移民的能力,再往後,一蟹不如一蟹,成本高得讓人咋舌,自然會被廢止。
“去吧。”邵樹德勉勵諸將道:“佑國軍在那邊打得很不錯,立功受賞之士數不勝數。而今大規模戰事已畢,但並未可以高枕無憂,突將軍去了,未必沒有殺敵立功的機會。你們代表著朕的臉面,代表著大夏的臉面,千萬不要被南蠻輕視了。另,看好朱延壽這些人。”
“遵命。”康延孝心領神會。
十月初八,聖駕繼續東行,於二十五日抵達長安,結束了此次西巡。
幾乎於此同時,征討磧北各部兵馬也返回關中,帶來了大量俘虜及財貨。
一起跟著過來的還有數十名韃靼、回鶻酋豪,他們是南下拜見無上可汗的。
短短數月,長安又一次迎來了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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