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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頭髮花白的男人,戴著一張金色的面具,一動不動,宛若木偶。要不是確信之前是他在說話,方鴴幾乎認為這樣的人不可能會在這樣的場合下開口。

“隊長!”紅葉有些驚訝地看著站在那個男人身邊的夜鷹。

夜鷹微微一笑,掀開風帽,下面是一張青年人的臉。他看了看方鴴,顯得隨意而親切:“我們先前在灰橡木廣場應該見過一面了,紅葉自從從旅者之憩回來幾次說起你。果然很厲害,一般的戰鬥工匠反應沒那麼快,你的發條妖精也控制得很好。”

他又問了一句:“當時要不是因為廣場上有突發情況,你的發條妖精是不是還能繼續跟上我?”

方鴴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

“厲害——”

青年一笑,這才和那人一起走了進來。

方鴴留意到,那個男人面具下的目光始終不離自己左右,但又不發一言。那青年看到他的目光,笑著說道:“我們先前聽了你們的對話,請見諒,不是有意要偷聽,只是在門外一時聽得出了神。因為你的推斷十分精彩,八九不離十。只不過我仍舊很好奇,你說搶在那些拜龍教徒前面抵達棋盤的另一端,我們能做到?”

方鴴不由看向紅葉,紅葉向他點了點頭。“這是我們這次行動的負責人,一二團所有人都要聽他安排,包括我在內,艾德。”

但青年一點也沒因自己等級較高階起架子,主動向他伸出手來:“你叫艾德對嗎,我的id是回憶,我年紀比你虛長几歲,你如果心情好,可以叫我一聲大哥,倘若不願意,那也沒有關係,因為這樣說不定我還可以顯得年輕一點。”

青年一邊說,同樣因為看到希爾薇德這樣的美人而感到驚訝,不過他很快就禮貌地移開了目光。

他這番話說得打趣,打消了其他人的侷促,不過方鴴的目光還是落在那個帶面具的男人身後,後者沉默依舊,似也不打算自我介紹的樣子。

等到方鴴與他目光相對,他才淡淡問了一句:“你打算怎麼做,年輕人?”

“閣下是?”

帶面具的男人答道:“我就是他們的僱主,此次任務的發起者。”

“啊!”這下連紅葉都驚訝得叫出聲來,顯然她之前從沒見過這位僱主。

方鴴也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個神秘的僱主竟然親自來了幻境之中,也不知道是一早就在這裡,還是剛剛才趕到。

回憶幫前者補充道:“艾德,你的設想很有意思,僱主先生雖然是這次任務的發起者,但對這個幻境也一無頭緒。我們想聽聽你的看法,眼下的局面你覺得應當怎麼破局?”

方鴴聽了他的話,又找回了之前被打斷的思路,點了點頭:“那回歸正題,幻境破局的關鍵還是在於多里芬的三物。”

“多里芬的三物?”紅葉顯得有點意外:“我們還是得把它們從拜龍教徒手中搶回來?”

方鴴搖了搖頭:“並非如此,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我們都知道,多里芬的三物所對應的三個幻影,應當是三十多年前發生在多里芬的那場災難中最重要的幾個片段。可你們有沒試過去整理它們的順序?”

“順序?”回憶皺起眉頭來:“倒是有不少人都試著去整理過,但那順序實在混亂,結果都沒什麼頭緒。”

方鴴答道:“那是因為其他人對這背後一切的根源不甚瞭解的緣故。但我們不同,我們可以從結果中推導過程,因為我們現在都知道多里芬三十年前發生了什麼——黑暗巨龍尼可波拉斯在此復活,但又因為一些緣故未盡全功,最終將龍之金瞳遺失在此。”

“的確如此。”所有人有些恍然地點點頭。

“那我們再來看一下三個幻影之中的事件,第一個幻影之中的關鍵性道具是忠貞者的殉道印記,任務場景是護送一位女士離開藤葉女士旅店,至漁夫岔口離開;第二個幻影之中的關鍵性道具是虛妄勝利之刃,任務場景是擊敗昔日之影——實際就是尼可波拉斯的影子;第三個幻影之中的關鍵性道具是無知者的傲慢權杖,任務場景就是這裡,擊敗這裡的亡靈首領。”方鴴指著行星儀旁的枯骨說道。

所有人都有些默然,似乎陷入了沉思。

方鴴繼續說道:“眾所周知,漁夫岔口的另一邊是通往廢墟大道,當然以前它可能不叫這個名字,但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那就是那條路是出城的道路。也就是說,如果按照多里芬三物任務的通常順序,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三十年前發生的一切是這樣的——”

“首先,我們護送了一位女士離開多里芬。再然後,在灰橡木廣場發生了一場激鬥。在最後,我們來到市政廳,在這裡殺死了一個人。”

“再豐富一下細節,我們假設護送那個女士離開之後,前往灰橡木的廣場是為了阻止尼可波拉斯的復活,只是三十年前的親歷者最終到晚一步,所以我們才不得不與尼可波拉斯之影戰鬥。”

“很有可能,但這有什麼問題呢?”回憶問道。

方鴴回答道:“問題就在於,過程對應不上結果,三十年前多里芬發生的那場災難實際上就是指黑暗巨龍尼可波拉斯的復活,第一個場景線索太少我們姑且不論,是什麼促使當日的親歷者在與尼可波拉斯一戰之後,又前往市政廳去殺死另一個人呢?這在邏輯上說不通。”

紅葉則皺著眉頭反問:“或許他們有他們的理由,場景與場景之間缺失的資訊太多,你的推斷也不一定準確。”

但方鴴輕輕搖了搖頭:“在離開灰橡木廣場之前,我心中也正是不確定這一點。直到我發現另一個側面的證據,證實了我的想法為止。”

“側面的證據?”紅葉有些不解。

“各位不妨仔細回想一下三個任務的場景。有一些我雖然沒有親歷過,但根據其他人的描述,也能發現問題所在。”

姬塔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回憶其自己在灰橡木廣場的所見所聞,忍不住失聲驚叫:“對了,慶典!”

其他還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兩人。

而方鴴已經對小姑娘投去嘉許的目光。“是的,在灰橡木廣場一戰發生之前,顯示出的場景多里芬顯然是在準備一場盛大的慶典。但藤葉女士旅店的幻境則並非如此,你們還記得在夢境之中所見的那片火海嗎?”

他說這句話時,天邊的火光事實上正映在他臉上,莊嚴得好像是一個先知。

“所以可以確認的是,藤葉女士旅店的場景是必然晚於灰橡木廣場一戰的。時間與空間的錯位,才是隱藏於這一切謎題背後的關鍵線索——”

所有人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尤其是回憶,青年有點驚訝地看著方鴴:“你竟然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那這裡呢?”天藍這時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為什麼,提到這個問題時,方鴴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是那個名叫希絲的少女的影子。

他嘆了口氣道:“其實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等等,什麼答案?”天藍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

“火只會燒到下城區——”

“所以市政廳的場景是早於灰橡木廣場之前的。”紅葉神色凝重地答道。

天藍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所以,順序其實是反過來的?”

回憶也點了點頭:“這樣就說得通了,雖然還不知道在市政廳發生了什麼。但與尼可波拉斯一戰之後,阻止黑暗巨龍復活失敗,多里芬陷入一片火海,他們最後護送離開的那位女士,身上一定隱藏著什麼關鍵的秘密。”

天藍聽完不由有點懊惱,“天那,艾德哥哥,你是怎麼注意到這些的?我怎麼一點也沒想到,我是不是其實不太適合冒險?”

方鴴搖了搖頭:“別那麼想,天藍。每個人擅長的領域都不同,我只是對於這些東西關注比較多而已。社群之中描述的那些任務的經歷,也給了我很大的提示。”

法國小姑娘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紅葉卻皺著眉頭,說道:“也就是說,拜龍教信徒們的任務是按順序走完這個相反流程之後,就能解放龍之金瞳?而我們要做的,是找到真正的順序,並啟用任務?”

方鴴點了點頭。

“可有一個問題,艾德哥哥,”姬塔這時候開口問:“在過去幻境之中的正常流程已經被無數人完成過無數次,如果我們的判斷是準確的,尼可波拉斯應該早已經復活了才對啊?”

回憶也補充道:“的確如此。並且從市政廳觸發任務,也有很多人作過嘗試,可都沒什麼結果。這裡的任務似乎必須要在拿到了虛妄勝利之刃之後才可以觸發,就像灰橡木廣場的場景必須要在堅貞者的殉道印記被人拿走之後,才會顯現一樣。”

但方鴴搖了搖頭。

紅葉有點奇怪地看著他。

“各位知道棋盤嗎?”方鴴緩緩開口道:“棋盤上計程車兵,在彼此抵達底線之後,會變成足以左右棋局的‘皇后’,在術語上,人們將之稱為升變。”

“而我們在這個棋局之中,就像是這樣計程車兵,人們之所以始終沒有能完成這一局持續了三十年的殘局,是因為他們始終沒有找到棋盤的真正底線。”

方鴴說到這裡,故意停了片刻。

他像是在整理思路,又像是在思考那把迷霧之中的鑰匙,究竟在什麼地方。

然後他才輕聲答道:“所以在多里芬的幻境中,其實存在四個場景。而非人們所認為的三個。”

“——所以,這個幻境的名稱應當是多里芬的四物,而非三物。”

“什麼?”他這話讓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

回憶也有些不確定地問道:“艾德,你這麼說是有什麼依據嗎?”

方鴴點了點頭:“依據其實來源於一個簡單的邏輯。”

“簡單的邏輯?”

“如果多里芬的幻境是由龍之金瞳生成的,那它為什麼要設定這重重迷霧把自己困在這裡?難道是為了考驗拜龍教信徒對自己的忠誠,這說不通。”

“可反過來也一樣,如果這個幻境是為了封印龍之金瞳而生,那它又何必設定一條可以讓龍之金瞳可以逃出生天的路線呢?而且這重重迷霧也顯得有些多餘。”方鴴簡單地反問道。

然後他繼續說道:“所謂棋盤,正是兩個棋手之間博弈的戰場,所以這個棋盤上一定有兩方角逐的力量。我們可以大膽地猜測,三十年來龍之金瞳無時無刻不想要從困局之中逃離,而另一方的棋手則試圖阻止這一點,雙方在幻境之中彼此拆臺,所以才留下一個在我們看來如此混亂而又離奇的局面。”

這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雖然似乎有些合理,但更像是方鴴個人的狂想。紅葉聽了忍不住問道:“可證據呢?”

“有兩點。”方鴴豎起兩根指頭,胸有成竹地答道,他心中彷彿早已補全了幻境的全貌:“第一,各位仔細回想一下多里芬的三物的名稱。”

“堅貞者的殉道印記,虛妄勝利之劍,無知者的傲慢權杖?”紅葉問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了。”希爾薇德這時開了口:“其實我也從一開始就感到好奇呢,多里芬的三物中,後兩件事物的含義明顯是負面的,不是嗎?”

她明亮的目光看向其他人:“虛妄勝利之刃,又如何讓人獲得真正的勝利?無知者的傲慢權杖,又如何讓人們揭示真正的真相,名稱的背後有著明顯的隱喻之意。”

方鴴也點點頭,拿出一件東西來:“如果各位還有疑問的話,可以看看這件東西。”

天藍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手上的那個胸針:“狂熱者的犧牲印記?,這胸針……艾德哥哥,你是怎麼來的?”

方鴴卻答非所問道:“事實上也正是這個胸針,告訴了我這個答案。如果遵循一個事物對印著一個場景的規律,那麼這個幻境之中可能還存在第四個場景——一個在雙方的角逐中被隱藏於迷霧之下的,棋盤的最後的底線。”

他看紅葉還想說什麼,開口打斷她道:“這只是其一,紅葉小姐還記得之前我詢問你的問題嗎?”

紅葉楞了一下,方鴴之前問過那麼多問題,她還真不知道這說的是哪一個?

方鴴似乎也知道這一點,繼續說:“之前我問你,你說幻境之中的亡靈是今天才出現的,對嗎?”

“是啊,”紅葉的回答與先前如出一轍:“這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方鴴答道:“你知道在我們進入多里芬的前一晚,多里芬外圍爆發了亡靈潮嗎?而且就算你們不知道這一點,想必也應該清楚,就算在幻境外,多里芬也是一座被亡靈佔據的廢墟對吧?”

“當然了。”紅葉點點頭。

“據我所知,亡靈的數量是越來越多的,亡靈潮的爆發也無不說明了這一點,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紅葉微微皺起眉頭,總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但一時隱隱不甚明瞭。最後,她不得不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方鴴。

方鴴點點頭,這才繼續說道:“這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龍之金瞳的力量早就滲透到了幻境之外,並且影響力是逐步提升的。也就是說,她其實已經在棋局之中佔到了上風。”

他又搖了搖頭:“幻境之中的局面也恰恰說明了這一點。”他拿起手中的狂熱印記,答道:“我猜測,正面與負面的象徵物的場景代表了尼可波拉斯與另一個棋手各自掌握的領域,而除了被隱藏起來的那個場景之外,尼可波拉斯是明顯佔據主動的——”

“而且多里芬的幻境雖然號稱有三十年的歷史,但從它被人們發現到現在並沒有那麼長的時間——而這也符合邏輯,如果幻境的作用僅僅是封印龍之金瞳,那麼它應該傾向於掩蓋自身,儘量少地讓人注意到這個封印的存在。”

“但它大張旗鼓地出現在世人面前,毫無疑問是在龍之金瞳掌握了棋局的主動權之後,開始尋求外界的幫助——也就是各位所知的,拜龍教的力量。因此今天的這個局面,其實是過去十幾年來一點點形成的。”

方鴴說到這裡,才結束了自己的論述。

空間中一時有點安靜。

但彷彿是為了證明他的話一般,忽然之間多里芬城內似乎發生了什麼變故。所有人都感到市政廳二樓的地板微微一晃,站在一旁柔弱的博物學者小姐差點立足不穩摔倒在地上——要不是艾緹拉出手扶住她的話。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方鴴也回身拉開窗簾,才看到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那張金色巨網正在消失。

它雖然還沒完全逝去,但網路已經漸漸淡化。

黑暗巨龍尼可波拉斯正在半空中飛又落下,一下又一下撞擊在上面,地面的震動正是來由與此。

而正是這時候,一個騎士慌慌張張從外面跑了進來,衝所有人喊道:“市政廳……市政廳的結界好像正在消失,外面的亡靈已經進入下面第一層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看向方鴴。

包括那個帶面具的男人,他這時開口道:“精彩的推斷,那麼問題的關鍵在於,你口中的第四個場景,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方鴴卻看著天空中那張金色巨網,頭也不回地答道:“在來這裡之前我的確沒什麼頭緒,不過現在卻不盡然。”

說完這話,他才回過頭來問那個法國小姑娘道:“天藍,你還記得你在夢境之中所見的場景嗎?”

天藍啊了一聲,臉色有些蒼白地點了點頭。

“抱歉,我不是想讓你回想起那些不太好的記憶,”方鴴輕聲說道:“不過你儘量回想一下當時所見所聞。”

“我記不太清楚,不過我能記得那個祭壇的樣子,”天藍直搖頭:“啊,對了。還有拱頂,很高,很大的拱形穹頂,宗教風格的立柱,空間很高……”

她似乎漸漸記起了更多東西。“還有內龕,一些雕像……”

“等等,”回憶這時候打斷了她的話:“我好像知道那個地方。”

而他開口的同時。

方鴴也和他一起答道:“霍斯汀斯大教堂。”

“你怎麼知道?”回憶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方鴴答道:“因為三十年前,那裡曾經被短暫地用作過霍利特學院的校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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