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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爪被風吹得偏出去很遠,遠遠地擊中了一塊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尖巖,在黑暗中劃出一道一亮即逝的火花。方鴴圍巾蒙著臉,布頭在狂風吹拂之下獵獵舞動,他抿著嘴巴看著這一幕,心中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早料到在這樣的情況下飛爪不太好控制,但自以為對靈活構裝的操控已經有一定自信了,但沒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差得遠,他抬頭看了看渾渾湯湯的暗色天空,風沙吹打在風鏡上沙沙作響,然後低頭收回飛爪,由於小型魔導捲揚機也具有可動構件,其間因為進沙子卡住了兩次,他花費了一點時間才處理好這個問題。
從城牆上向西南方向看去,可以看到一覽內庭的全貌,但那是在晴日裡的情況下,眼下最多隻能看到不到二十米之外的軍營的房頂而已。那下面亮著一點燈光,鐵風燈掛在一條迴廊的柱子上,被風吹得搖曳不定。
他回過頭來,手套內的一個地方的齒輪似乎終於卡死,徹底罷工,他不得不連拉帶拽,才將垂在城牆下面的手套拽了上來。檢查了一下之後,發現裡面已經灌滿了沙子,往下一倒幾乎像是幾條灰黃色的瀑布從筒子裡面垂下來,看來這東西已經徹底不能用了。
這是冥送他的那隻手套,說來還真有些多災多難,之前便損壞過一次,而眼下修好之後才沒多久。
他將手套拆下來,納入資訊化水晶之中,由於也是靈活構裝,所以自然也可以資訊化。當節約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方鴴自然首先想到的是這東西清理掉沙子之後說不定還可以搶救一下,而不是就這麼丟掉。
而且這可是別人送他的東西呢。
這時其他幾人也有樣學樣地來到他身邊,羅昊將重盾一豎,噹一聲立在地上,總算給幾人開闢了一小片可以避風的空間。由於是逆風,而且塵暴幾乎掩蓋了天地之間的一切聲音,因此倒不慮會為另一邊的守衛發現。
烏小胖沒有圍巾,但他乾脆用一卷繃帶將自己領口以上的位置圍起來,看上去活像是一個手藝不精的醫護學徒所作的包紮,或者是某種行為藝術,致敬木乃伊。但伊斯塔尼亞雖有沙漠,卻沒有金字塔與木乃伊。
他的聲音甕聲甕氣地從繃帶下面傳來:“大佬,我們是不是過不去了。”
“當然不會。”方鴴答道,他用手點了一下資訊化水晶,召喚出能天使。羅昊支起的塔盾,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幽藍色的閃光,雖然這點黯淡的光線,能不能穿透幾十米的風沙還是一個問題。方鴴一隻手抓緊能天使的胳膊,對眾人說道:“你們在這裡等我。”
然後銀光一閃,在眾人眼中,他和能天使像是拉長了一樣,化為一道流光,穿梭向前方,沒入渾濁的風沙之中,轉瞬之間消失不見。而若隱若無的,幾十米外城牆下方似乎也同樣閃過一道沉沉的光芒,但轉瞬即逝。
能天使是一型非常著名的異體構裝,它的閃爍能力已不足以引起眾人的好奇了,何況烏小胖還不止一次見過。
但他眨巴眨巴眼睛看著那個方向,牆外的一片混沌在他看來簡直像是通向一片虛空,他實在無法想象人怎麼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那片絕壁之上立足。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吸了一口氣問道:
“你們……一直都是這麼行動的嗎?”
羅昊舉著盾,搖了搖頭:“別看我,我也不熟。”
烏小胖看向洛羽與箱子,洛羽想了一下,七海旅團的昨日好像是今天一樣,在他記憶當中經歷了不知多少險境,好像從一開始,他們便被捲入了拜龍教的陰謀之中。從逃離旅者之憩的那一夜開始,與之今夜似乎也不遑多讓。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烏小胖沉默了片刻,又問:“大佬打算怎麼把我們帶過去呢?”
這一次羅昊答道:“等著就可以了。”
方鴴已經不是第一次讓能天使帶自己傳送了,他第一次在芬里斯島的地下才拿到這一型構裝時,就已經多次利用它在當時的險境之下僥倖逃生,隨著時間的積累,他可以說對於能天使的技能已經相當瞭解了。
可以說不過僅次於發條妖精而已。
不過在這麼惡劣的天候下,一個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之下,粉身碎骨,無論是對於機體本身,還是對於操控者的考驗都是相當大的。他也知道自己這一舉相當冒險,但今天這一夜的整個計劃都是在冒險,若是自己不冒險,又怎麼指望他人為自己的計劃而冒險呢?
那種熟悉的在空間隧道之中穿梭的感覺又回來了,但能天使的閃爍是相當短距離的傳送,只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四周拉長的光線與空間又重新回覆了原狀,就好像是扭曲的畫面在他眼前重組一樣。
風鏡的視野之中,黑暗中只有一片風沙撲面而來,而方鴴幾乎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與抓緊的能天使被吹歪了出去。
但他神經崩得很緊,回頭一看便看到了那處自己早已看好的突出岩石,由於是閃爍,所以落點當然要比之前的飛爪精準得多。他馬上控制能天使向那個方向揮出一劍,銀色的劍刃帶著一道閃光插入岩層之中,帶狂風吹得他與能天使向前,刀刃在岩層之中拉出一道長長的火花。
方鴴又控制能天使左右雙足往地面一插,在一片明亮的火光之中,才總算止住了身形。他有點艱難地抓住能天使的胳膊,甚至來不及喘氣,便看準了不遠處一處巖壁的凹陷,並一步步向那個方向挪了過去。
能天使是站穩了,但不代表他自己脫離了險境,他體力原本就比不上戰士這一類的職業,在眼下的環境中更是下降得驚人。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因為脫力而抓不穩,而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給吹飛下去,眼下當務之急,自然找一處可以避風的地方。
等到靠近了那巖壁的凹陷處,他才猛地往其中一縮,然後馬上收回了能天使,外面的阻力一消,方鴴頓時感到灌進來的風力小了許多。
他這才感到自己暫時脫離了危險,貼著牆猛喘了幾口,用手挨著胸口,只感到心跳得厲害。他又不是沒有感情不會思考的構裝體,怎麼會不知道害怕呢,但人類就是這樣的動物,可以克服本能而向前。
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這樣的能力讓他們走出了矇昧的時代,並讓他們在不斷作死之中繼續前進。
但這也只是暫時脫離了危險而已,眼下他立足的地方誇張一些形容,不過巴掌大小,方鴴甚至需要努力剋制住自己不去向下看,雖然他並不恐高,但在這樣的情況下,難免會因為過於嚴苛的環境而感到暈眩。
他必須努力保證自己足夠冷靜,才足以應付當下的情況,方鴴在內心當中告訴自己這並不困難,只需要和前幾次險境之中一樣就可以了。他冷靜下來抬頭看去,上面就是那座塔樓位於巖壁之上的基座,距離這個地方不過十來米。
塔樓上有一扇窗戶,正向外源源不斷地射出橘色的光芒來,但由於風沙阻隔的原因,在城牆另一邊並看不到。方鴴看到這一幕不由叫了一聲僥倖,還好自己足夠警惕,這邊果然有人,雖然還看不到窗戶內的情況,但有燈光就是有人,在這樣惡劣的天候之下是顯而易見的。
要是他們直接穿過城牆的話,多半會被塔樓上的人察覺,但他從城牆下方潛入過去,對方可能做夢也想不到在這場沙塵暴之中會有瘋子會這麼做。
方鴴看了那個方向一眼,才收回目光,並向另一個方向看去——在塔樓後面,那裡同樣是一道城牆,城牆後面,自然是內城所在,只要越過了那個地方,距離他們的目標就相當接近了。
方鴴再看向另一個方向,由於貝因要塞是建立在一座巖山之上,要塞高出地面,因此除了建築本身之外,視野近無阻擋,在城堡的北邊,天空中懸浮著一片巨大的陰影——那裡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秘術士們的飛空艇。
心中隱隱升起些接近目標的激動,但更多的是謹慎,因為眼下真正危險的一步才剛剛開始,塵暴雖然危險,但和人心比起來其實也不算什麼。接下來還要和秘術士們鬥智鬥勇,他明白自己得時刻保持清醒。
方鴴再一次召喚出能天使。
抵達坦斯尼爾之後,他自己又製作了幾臺能天使,雖然比不上軍方提供的那兩臺精緻,但相差也不大,所以他現在一共有四臺能天使,再加上兩臺修復之後狀態不那麼好,但還是可以備用的能天使。
但他並沒有召喚出之前那一臺,因為在這場風暴之中,任何有可動結構的靈活構裝他都不想多次重複使用,一是為了精心保護自己的構裝體,二是出故障的機率太大了。
他一隻手抓穩了自己的能天使,然後抬起頭,默默看準了那城牆的方向。
……
大約幾分鐘之後,烏小胖幾人看到面前銀光一閃,像是開啟了一道無形的門,一道流光從門中射出,匯入他們面前的空間中。
空間一陣扭曲之後,方鴴與他的能天使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他這一去一來,每一次傳送都使用了一臺不同的能天使,剛好用完了四臺主力構裝。待會兒接下來的戰鬥,這四臺進了沙子的能天使估計都指望不上了。
但所幸,他估計也用不上這些異體持劍人。
方鴴甫一出現,便將一疊卷軸丟到地上,由於有羅昊的大盾遮著風,因此這些卷軸也只是在地上滾了幾圈,並未被風吹走。羅昊看到這一幕微微一怔,他還看這些卷軸有些眼熟來著,而定睛一看——著不是盧福之盾拿出去的那些定點傳送卷軸麼?
“不用看了,這就是那些卷軸。”方鴴看出他的疑惑,徑直開口答道。當時準備的這些卷軸,最後因為秘術士們的原因,統統沒有用上。而秘術士們從他們身上搜出這些卷軸之後,當然不可能再留給他們,而是統一收繳了上去。
而這些東西,自然也他們的裝備一起,被放在那倉庫之中。他第一次潛入時,就想好了這些東西可能會派得上用場,再加上它們也不佔什麼地方,所以當時就帶在了身上。
定點傳送卷軸只要沒使用過,是可以改變其定位的座標的,只有使用過一次之後,這些卷軸才會徹底失效。而眼下的環境,正好是這些卷軸發揮作用的最好場合,他利用能天使先一個人傳送過去,把這些卷軸記錄了那邊的座標之後,再把這些卷軸帶回來。
這樣一來,利用定點傳送卷軸的傳送能力,自然輕而易舉就可以將其他人也帶過去。
烏小胖聽了這番話,不由大為驚歎,驚歎的倒不是方鴴的計劃有多周密,因為只要拿到了這些卷軸,這種事情只要是個人都能想得到。但關鍵是,對方似乎是在救出他們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後面可能發生的情況。
這些卷軸雖然是盧福之盾的東西,但老實說,他們自己都快忘了這檔子事情。
也虧對方能留意到這一點。
接下來也不用多說,畢竟盧福之盾的人自己也熟悉這東西,紛紛撿起定點傳送卷軸,然後在方鴴的安排下,兩人為一組,一一化作流光傳送了過去。以箱子和洛羽為先鋒,這邊有他和羅昊殿後,再加上盧福之盾這邊的四個人,一共八人,沒用多久便來到了塔樓之後的那城牆之下。
方鴴特意將傳送點定在了城牆下方一個視線的死角,以保證即便有守衛忽然想不開了,在這樣的天氣下也要到城牆上巡邏一下,他們也可以避開對方的耳目。
但事實證明沒人會這麼想不開,想象之中的情況自然而然也沒有發生。
就這樣,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覺便進入了內城區域——
方鴴的這番行動相當冒險,但也相當行之有效,恐怕即便是那位是總督大人本人,大約也不會想到有人會瘋狂到這個程度。在這樣惡劣的天候下,走這條近乎於絕壁一樣的道路,就算是平日裡,這條路線也不見得安全,何況是在這樣的天氣之下。
盧福之盾的眾人對於這番神奇的潛入行動,可以說有切身的體會,他們大約從抵達這個世界以來,就沒經歷過這麼大開眼界的事情。烏小胖還沉浸在一種憂心與刺激並存的餘韻之中,看到方鴴從傳送的光芒之中出現,便迎上來,要開口吹噓一番。
但方鴴甫一落地,便忍著有點噁心暈眩的感覺先舉起手,止住了對方的話頭。
說是神不知鬼不覺,恐怕也不盡然。
方鴴揉了揉發昏的太陽穴,向眾人比劃了一下——定點傳送這樣中距離的傳送,給人的感覺顯然要比能天使的閃爍強烈得多——然後開口道:
“秘術士們在這座城堡之中佈滿了監視魔法,先前你們在與守衛捉迷藏時,因為守衛的魔導爐也會散發出魔力擾動,所以對方可能未必能從敵我之中分辨出你們的位置。但眼下不一樣,這邊幾乎只有我們在行動,秘術士們很有可能已經監測到了之前傳送術的魔力波動,他們知道我們身上有定點傳送卷軸,因此很可能會聯想到什麼。”
他停了一下,放下手來,又道:“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廢話少說。”
盧福之盾的人有點意外,一個人小聲問了一句:“大佬,有這麼誇張?”他們從逃出地牢開始,到現在差不多也有一個鐘頭時間,其間與守衛鬥智鬥勇,雖然大部分人最終沒能抵達匯合,但他們剩下這些人,心中或多或少會產生一些倖存者偏差。
覺得對方也不過如此。
他們甚至覺得,過去是因為盧福之盾的行動不夠大膽,而七海旅團這樣的行事方式,可能才是正常現象。
但這世上的事情顯然沒那麼多僥倖,七海旅團雖然每一次都在刀尖上起舞,但依仗的顯然並不僅僅是幸運而已。不過方鴴大致可以理解對方的想法,他也不打算多說,只點了點頭,從救出盧福之盾的眾人起一直到現在,他已積累起足夠的威信——至少還不至於讓對方在這樣的小事上對他的話產生質疑。
再說這裡就是內城,前面可能就是那位城主千金居住的地方,每個人心中都產生了這是計劃的最後一步的感覺。
……
城堡內的一間房間之中——
穿著伊斯塔尼亞傳統長袍與罩紗的發福女士,正一臉震驚地看著面前瑟瑟發抖的小侍女,後者眼淚花在眼眶裡直打轉,淚光閃閃,一副害怕得隨時會哭出來的樣子。
中年女士尖叫一聲,幾乎暈厥過去,周圍的侍女趕忙拍著這位姆媽的胸口,才讓她悠悠醒轉過來。女士一口氣吊住,用一種幽幽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小侍女,兩眼一翻,險些又要昏過去。但小侍女‘哇’一聲哭了出來,結結巴巴地抽泣道:
“不關我事,是小姐讓我這麼幹的。”
這個帶有沙漠民族特有膚色的小姑娘,正穿著一身與她身份格格不入的睡袍——那是拉瓦莉的衣物,並坐在城主千金豪華的大床上,幼小的身子,幾乎都陷入雪白蓬鬆的被單與天鵝絨之中,可憐無助得像是一隻小動物。
聽到後者的哭聲,發福的女士才終於醒轉了過來,她狠狠地瞪了後者一眼,尖聲問道:“小姐呢?”
“小姐、小姐她說聽說你們要把她的歷史老師送去當誘餌……去找總督大人理論了……”
“她……她讓我在這裡代替她。”
“她還說……要是我不同意的話,她就把我給送出去……”
“嗚嗚嗚。”
還好,中年女士聽到這番說辭,才拍了拍肥胖的胸脯長長鬆了一口氣,只是去找總督大人而已,至少不是像上一次一樣偷偷溜出去。要是在這個天氣下走丟了伯爵大人的這位掌上明珠,她幾乎不敢想那是什麼樣的災難。
她惡狠狠地看著床上那小姑娘:“你等著倒黴吧,等我回來再好好教訓你。這冒冒失失的死丫頭,你們總有一天會捅出天大的簍子。”
小侍女嚇得又抽泣不止。
這位發福的女士這才轉過身,向眾人揮了揮手:“都散了,我馬上去找總督大人,至於麗瑪,”她回過頭來,冷冷地說道:“你繼續待在這個地方,等你的大小姐回來了,我再教訓你。”
說完,她再一次轉過身,看向一旁一位一直一言不發的少女,態度柔和了一些,開口道:“讓您能見笑了,不過眼下可能暫時無法帶您去房間了,或者我再另外安排一位侍女帶您過去,要不你可以在這裡稍等一下。”
少女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個地方,答道:“我可以待在這個地方嗎,然德女士?我聽說拉瓦莉小姐有一個書房,我可不可以參觀一下?”
“當然可以,這是總督大人親自吩咐的,一切以您的要求為優先,”中年女士嘆了一口氣:“哎,要不是鬧出這檔子事情。好了,您留在這裡幫我看看這些無法無天的丫頭也好,待會回來我一定是要教訓她們的。”
少女欲言又止,但想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
她只有些好奇的是,之前還嚇得瑟瑟發抖的小侍女,在聽了後面的話之後,居然一下子止住了哭。
等然德女士離開之後,她才有點好奇地向其他留在這裡的侍女們,詢問其這件事來。而侍女們聽了這事兒,忍不住撲哧一笑,告訴她道:
“然德女士說是這麼說,可等大小姐回來了,她才不敢教訓麗瑪呢。她自己其實也清楚這件事,她這麼說,其實就等於放過麗瑪一馬了,上一次,還有上上次,都是這樣的。”
還有上一次?
少女更是好奇了,問道:“總督大人難道不過問嗎?”
侍女們偷笑起來,但問起答案,誰也不肯開口。她們心裡想的,這城堡裡面誰是總督大人還不一定呢,一想到大人寶貝自己的女兒的樣子,她們就忍不住感到好笑。不過這些話,自然是不能流傳出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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