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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升起,群星落下。

猶如白銀沙丘上的月光,映照沙子,也映照生命。

古老的歲月將歌謠掩埋入沙海之中,使沙的子民得以安然照入夢境,而那是先古之詩,尹斯塔尼亞的第一個夢境。

沙民的女兒,而今尹斯塔尼亞的長公主殿下,魯伯特穿著一襲銀色的祭司長袍正立於大廳中央,黑曜石的地面映出她雪白的赤足,也將少女的容貌倒映在星空之上。

石質的巨書立在這位公主面前,書上寫著古老的尹斯塔尼亞沙文,曾經鮮豔的色彩已經斑駁,已為風沙所侵。

這是沙海文書,古代尹斯塔尼亞祭司們曾用它來預言,但巨書本身並不具有真正神奇的作用,沉迷於此的君王甚至還曾導致了一個王朝的覆滅。

那些都是寫入沙中的歷史,這本書的過去甚至比這座港口還要古老,人們在沙海之中發現了它,而今只將它看作一件證明尹斯塔尼亞過去的文物。

這本書而今立在工匠大廳的水晶塔前,為坦斯尼爾工匠協會所收藏,大廳之中只有寥寥幾人——除了協會的工匠皆屏退在外,只剩下披著雄鷹長袍的衛兵拱衛左右——以及工匠協會現任會長,愛爾娜女士。

“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它的故事,”魯伯特盯著那本巨書娓娓講道,“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它,先代王族有些迷信,認為它是不祥之物,所以它才會出現在這裡。”

她停了停:“我父親也不喜歡它,經常用那個王朝覆滅的故事來教育我們。他告戒我們上位者不可沉溺於外物,我們對這個沙之王國的責任,不應當歸咎於它物之上。”

愛爾娜從水晶塔上移開目光,扶了扶單片眼鏡,只看了一眼那本巨書,答道:“公主殿下,您和阿勒夫陛下都是相當優秀的人,當然,還有阿菲法殿下也是。這片沙海……尹斯塔尼亞在你們手上一定會愈加繁盛,而你們的父親,先王巴巴爾坦陛下也同樣,他將這個茁壯成長的王國交到你們手上,你們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如果是從前,魯伯特一定會讓她收回這些恭維的話。但而今,她已經漸漸學會了怎麼成長為一位真正的上位者,既不會使人太過親近,也不會使人太過懼怕,只輕輕點了點頭。

她問道:“託艾德先生的福,現在那邊怎麼了,通訊還順暢麼?”

愛爾娜露出凝重的神色來,注視著那水晶高塔,“老實說,公主殿下,我也看不明白,自從協會創立以來,還從沒遇上過這樣的情況。艾爾帕欣,古拉港,還有另一處的水晶從整個網路之中游離出去了,它們好像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任何一點一樣,我甚至無法確定第三枚水晶在什麼位置。”

“也就是說情況並不好,對麼?”魯伯特有點擔心地問道:“艾德先生它們會不會遇上什麼事?”

“您不必擔心,”愛爾娜寬慰道:“我們畢竟只是坦斯尼爾的一個支部而已,先前艾德將廣播傳送至考林—尹休裡安全境,在工匠總會和卡普卡這些地方,應當有的是大師們在解決問題。”

魯伯特略微皺了一下眉。

“不過我倒是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愛爾娜盯著那水晶又道:“不知道是不是資料出了偏差,我總覺得水晶網路有些異常的呼叫,好像正有不為我們所知的力量,在透過水晶網路流向某個節點……”

見後者不太理解,她才又解釋:

“公主殿下,您可能不太明白這裡面的原理。因為大多數人皆認為工匠協會遍佈艾塔黎亞的水晶高塔只是一個個魔法傳訊的節點而已,但事實上它的作用複雜得多,和協會的創立一樣,它們的初衷皆是源自於一個廣泛的計劃……”

她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魔導爐,“您曾見過那些魔導裝置,殿下,它們皆是圍繞於其中的元素水晶核心運作的。因為我們是凡人,這個世界的基本法則決定了,凡人是無法承受元素侵蝕的。因此我們才學會了利用魔導爐作為中介,來駕馭這些力量,這便是當代鍊金術誕生的前提……”

“當以太之海上的風開始吹拂之時,艾塔黎亞的雲海同樣也會迎來潮汐的漲落,而在這漲落之中,便是妖精,巨龍,乃至於巨人們魔法力量的源泉。”愛爾娜抬起頭來,注視著那巨大的水晶有些自豪地說道:“從大鍊金術士的時代以來,我們在整個艾塔黎亞豎立起的這些水晶塔,便是我們與以太之海聯結的節點,我們用它們平息了以太之海上的風暴,並讓那狂暴的力量,可以為凡人所用。”

“所以說,”魯伯特公主沉吟道,“這些高聳的水晶塔,它們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的魔導爐,其中央的核心,就是這些巨型元素水晶對吧?”

愛爾娜有些驚喜地看著這位大公主殿下:“您真是見識不凡,公主殿下,一般人可能很難轉過這個彎來。”會長女士這次是真心實意沒有恭維,“而事實差不多也是如此。”

她又說道:“魔法的力量源自於以太之海的漲落,但以太之海中漲落的究竟是什麼。是星輝,艾塔黎亞的第一束星光中,又誕生了構成這個世界的基本物質——元素。”

星輝靜靜流淌著。

而凡人還曾記得那古老的歌謠麼?

群星升起,群星落下。

猶如蒼翠葉片之上的露珠,浸潤了森林,也浸潤了夢境。

古老的歲月將歌謠掩埋入沙子之下,使雲海映照著銀月,也使濤聲唱誦著過去的歌。

……

星輝靜靜流淌著。

蜿蜒曲折,水面上倒映著來自於以太之海的星光,星辰漫布,構成河漢。

但銀光漫布不過是元素的力量在現實的對映,是凡人對於更高維度知識的理解,它並不存在真正的形態,在不同的歌謠之中,它傳頌著不同的故事。

年輕人藍灰色的眸子裡倒映著這銀色的光芒,但點燃的卻是過分貪婪的火焰。

“星輝便是資訊,資訊便是一切,”他有些狂喜,“我早說過,艾塔黎亞需要與外界交換資訊來壯大自身,兩個世界共同付出能量,而這能量彼此抵消了。然而資訊的交換,卻切切實實發生了。”

“‘星門’所選定的人,付出資訊,得到資訊,這更像是一種……一種交流。”

“兩個世界之間的交流……真是奇妙,‘星門’是有意識在完成這一切的麼?”

“我不知道‘星門’是怎麼完成這一切的,不過無論如何,但這一定是更高維度的力量,”年輕人有些狂熱地喃喃自語:“是的,你們沒猜錯,它一定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他回過頭去,看向水晶高塔之下的所有人,用一種無比神聖的語調宣佈道:

“這正是我們所追尋的力量,是的,它正是那條通向‘永恆’的路。”

站在下方的眾人面上皆露出不一的神色來。

那種神色多是放鬆——

這些人中大多是人類,貨真價實來自於星門另一邊的人類,大多上了年歲,甚至超過了星門許可的年齡。

這些人多身著ace聯盟的著裝——一種藍紫色,鍍銀紋的長袍。

另一些則是龍火公會的成員,以青壯年居多。

還有一批則是原住民,鴉爪秘殿的成員,灰騎士,甚至還有銀風騎士團的高層。

雖然那些奇特的影人同盟不止一次向他們保證過。以及還有這位年輕人,與他身後那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作為擔保——可他們而今匯聚於此,畢竟是搭上了身家性命。

他們與外面那些炮灰可不同。

越是位高權重,養尊處優,越是如此,便越是惜身,自然不希望和那些亡命徒一樣將自己擁有的一切付之一炬。

而直到此刻,一眾人才放下心來。

那是通向‘永恆’的路。

主宰並沒有欺騙他們。

而在眾人之間,如眾星拱月一般環繞著的,一頭高大的,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生物,此刻正從長袍下發出低沉而沙啞的聲音:“看起來,你們對這個世界的本質研究得更深入。”

那聲音如同刀子刮擦金屬一般,發出刺耳的噪音:

“我們的文明畢竟有本質的不同,而或許你們認知世界的方式,才更適合於去探求這個世界深層次的奧秘。可惜,若是早先我們也有這樣一層認知,或許便不會迎來那樣一個結果。”

“各有各的長處,論及對於力量的認知,我們也遠不如你們,”年輕人答道:“……他們利用了星門許多年,可還停留在表層,在那些旁枝末節的東西上……無異於丟了西瓜去撿芝麻一般的浪費。”

他一邊說,一邊失望地搖了搖頭。

“所以主宰才會認可你們,”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生物答道:“主宰給予了你們永恆的許諾。”

“是的,所以我們是盟友。”

年輕人強調這一點。

但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生物並不作答。

它只揭下斗篷,露出陰影籠罩的可怖尊容,若仔細看去,你會發現這頭生物與外面廣場之上,乃至於方鴴身邊那一位極為相似。此刻它眼眶之中正跳動紫色的火焰,開口道:“還有多長時間?”

“很快,”年輕人答道:“我們直接抽取星輝,這是這個世界最本質的力量,恐怕連工匠協會可能都沒想到他們無意之中締造了一件如此偉大的作品。只可惜,水晶塔承載有限,否則……當然,用來穩定一條通道是綽綽有餘了……”

“既然星輝之中蘊含著這個世界的資訊,”一個ace聯盟的人忽然開口問道:“那我們豈不是可以藉機一窺其中‘永恆’的秘密?”

年輕人嚴肅地掃了眾人一眼:“我勸你們最好不要打這個念頭。群星升起,群星落下,它們之中蘊含的是構築這個世界的全部秘密,沙海之中有多少沙礫,你數的清麼?”他指了指腦袋,“如果你們不想變成白痴的話。”

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生物聞言默然不語。

它只仰著頭注視著那高聳的水晶,看著那水晶一點點從湛藍,變得漫布銀光,最後從中張開了一隻火焰環繞的,暗紅色的童孔。

那童孔居高臨下,注視著大廳中每一個人。

但年輕人非但沒有半點不安,反而十分驚喜地道:“成了!”

他轉過身來:“閣下,三座水晶塔已經抽取了全部的力量,現在只要將那兩個錨點置入其中便可以了。”

但這時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生物終於再一次開了口:

“再等等。”

那兩團躍動著的紫色的火焰之中,此刻正閃爍著一種古怪的光芒。

“我找到了另一個錨點——”

“一個,我曾以為早已應該遺失的錨點。”

年輕人聞言微微一怔。

……

“休想!”

三千米的高空之中,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高大人影只從手上的少年口中,得到了這樣一個回答。

不過它冷笑一聲,似乎早料到會有這樣一個回答,馬上便舉起手將方鴴拎了起來,用火焰環繞的童孔,直直注視向對方眼神深處。

心靈的力量化作利刃,如同勢如破竹一般侵入到對方的意志世界之中,那裡面有重重障礙,不過都被它一一破除,那不過是羸弱凡人的抵抗而已。

其中稍有一些令他意外的反抗,但也僅僅比普通人稍強而已,隨後它迎面撞上了一道銀色的屏障。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人影這才微微一怔,但馬上露出輕蔑的神色,將之撞得粉碎。

遠在幾千公里之外的依督斯的群山之中,此時一位銀髮的精靈忽然抬起頭來。

“怎麼了,米爾琉希彌斯大人?”

懸掛於旅店內的枝幹上,吧檯上,燈具之上,妖精們或趴或坐,正嘰嘰喳喳地開口問道。

“沒什麼,”安洛瑟輕輕搖了搖頭,“只是留在一個小朋友身上的印記,好像消失了。”

說完,他默默沉吟了片刻。

而妖精們生性活潑,好奇心很快讓她們轉移了注意力,活潑地討論起其他的話題來。

森林的冬日,映襯著日暮的斜長的影子,金色的湖面,斜陽灑下的澹澹的光芒,日復一日,正等待著來年和煦的春風再度吹拂著這一地區。

正如同它在上一年中的一樣,妖精小姐們仍然還記得起上一年中過往的旅客,爭論不休地討論著每一張不同的面孔。

“是了,還有艾德先生呢。”

“是啊,艾德先生離開好長時間了。”

“艾德先生會回來嗎,那時候可熱鬧了,到時候我們舉辦一場宴會吧。”

斜陽沉入群山之下。

露水與星光映襯著長夜的森林與湖岸。

妖精們已經討論到了下一場篝火宴會的舉辦上。

而安洛瑟心中微微一動,他面龐上映照著壁爐的火光,信使似乎已經想到了別的事情上,那如同遙遠的雲與山的記憶一般,它也想起了一些久遠的東西——那怎麼會有她的氣息呢?

精靈輕輕搖了搖頭。

……

“這又是什麼地方?”

沙啞的,猶如小刀刮擦著金屬一般嗓音正迴盪在一片寂寥的空間之中。

那是終年不散的霧氣。

霧氣縈繞在幾座積雪的山峰之上,狂風颳起雪塵,並籠罩於群山之間。

但風卻吹不進這個寂靜的山谷之間,只有無窮無盡的,濃濃的大霧,白茫茫一片。那霧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但卻看不真切,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人影正靜靜注視著左近。

意志的世界消失了。

那天青色的光輝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這麼一個詭異的空間。

可這是什麼地方?

那個年輕人的精神世界之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一處?

它沉默下來,默默向前走去,霧氣在前方分開,終於顯露出前方的景象來。

山谷之中,好整以暇揹著魔導爐,穿著鍊金術士長袍的方鴴,正靜靜地立在那裡,注視著它。

當霧氣分開的一剎那,對方舉起手來,手中的臂鎧直射而來,但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高大人影看都沒看一眼,讓那火箭飛拳直勾勾擊中自己的左肩,並將那裡化作一團氤氳的黑霧,穿了過去。

霧氣匯聚,又重新化作實體。

對方又放出幾點閃爍的金光,那是發條妖精,但構裝體呼嘯著飛來,並炸開團團金色的火光。但火光過後,煙霧散去,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高大人影仍舊立在原處。

毫髮無傷。

看著這一幕,方鴴終於放下手來,放棄了攻擊。

“放棄了?”躍動著的火焰與陰影之中,傳來輕蔑的聲音:“怎麼,你還試圖在意志的世界之中擊敗我?你在外面的世界之中尚且都做不到的事,在這裡對我就更加無效。”

但方鴴只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試一下而已,”他用有些失望的口氣答道:“只不過就和那位女士說的一樣,我也不打算作些徒勞無功的事情。這便是你們的底牌吧,原來是心靈的力量……其實在夏盡之塔時,我便應該想到的。”

“不錯,”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高大人影滿意地答道:“至少在臨死之前,你能省悟這一點,也算是比那些自命不凡的愚人有見識得多了。”

但它忽然一怔:“……那位女士?”

方鴴抬起頭來,正用一種古怪的神色看著這頭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生物:“是的,她說……”

山谷中起了微不可見的風。

那風只有一縷,卻帶著荒原之上,群星的蒼莽。

它曾經穿過雲海,帶來盛夏的雨季,也曾穿過冰雪覆蓋的鐵鑄的群山之巔,輕繞著巨樹之丘的月光。

它曾經拂動林稍,也在以太之海上揚起漣漪,而當潮汐漲落之時,這個世界便如同一本開啟的書——向世人袒露它的全部秘密。

那是數不清的記憶——

那是一條穿行於雲海之中的巨龍。

它的身形遮天蔽日,它的雙翼可以遮蔽日月的光芒,它已記不清自己誕生了多少個歲月,擁有過多少個名字,它只記得在那歲月之前,自己曾經用過一個稱謂。

它的血脈,來自於一位王,一位天空的主人。

人們將之稱之為黑暗巨龍的王。

利夫加德。

而是它則是龍王的女兒,阿來莎。

“你——!”

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高大人影自信滿滿的聲音,化作了淒厲的尖叫。

山谷中起了微不可見的風,忽然揚起了無窮無盡的風暴,它呼嘯著穿過群山之巔,與冰川之上,最終迴歸於王座,將一切迴歸於沉寂。

昔日的盟友,變成了今天的敵人。

意志世界的烙印,化作一柄可以斬滅一切的利刃。

劍刃過後,萬物不存。

只剩下一雙金色眼睛,正注視著那漸漸熄滅的,紫色的火焰的塵埃。

以及方鴴最後的話語,還回蕩在群山之間:

“她想領教一下……”

“你們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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