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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十九年,李厘真也沒有經歷如此場面。他對於女人味的理解,頂多就是破窯李溼身長髮的小葉子而已。但也許是愛情加持,也許是對了胃口,反正那時小葉子側身對著自己,長髮黑直動人,半掩著她嫵媚的眉眼,顯得那麼可愛而誘人,使他直到現在回憶起來也不免心跳加速。
可此刻面對比小葉子美麗幾倍的薛悅,他卻全然換了一副心腸。他看著她,就彷彿看到一頭牛、一棵樹、一個男人一樣,毫無心動可言。出於禮貌,李厘立刻轉過頭去,不便再看,卻忍不住暗地撇了撇嘴,心道:聽說楊一釗和她是未婚夫妻,以楊一釗那種瀟灑歡樂的性格,怎麼能和這等高冷傲嬌的女人搭配在一起,真是奇緣了。看來月老搭線,也有力不從心之時。
正想著,薛悅已經從鏡子倒影之中看到了站在屋外的李厘。雖然知道李厘也不見得是故意,但自己的閨房之態盡入他人之眼,她豈能不又羞又氣。她迅速消失在屏風之後,不多時,便衣衫端正的大步闖出門來,一刀就架在李厘脖子上,喝道:“你好大膽子!不僅汙衊我和你有曖昧,還敢偷看我梳妝!我真想殺了你!”
李厘輕輕一撇嘴:“夜離和薛姑娘清清白白,天地可鑑。姑娘要是氣不過,殺了夜離便是。”
薛悅冷笑:“你可真是夠心機。此刻我要是殺了你,豈不坐實了我和你的傳聞?”
李厘一笑,臉上的面具卻依舊透著寒冷:“既然是傳聞,自然有消散之時。讓夜離安安穩穩送姑娘去參選,傳聞便不攻自破。”
薛悅一雙美目上下來回打量他許久,似乎想看透他的心。她哼了一聲,抽回刀來,扔在一邊,道:“別讓我發現你有什麼貓膩。我爹沒空管你這種小人物,姑娘可有的是時間!”
李厘不為所動,淡淡笑道:“時候不早了,姑娘請吧。”
薛悅冷冷一笑,昂首走出了院門。李厘半低著頭跟了出去。
一路隨舟而來,卻沒有心情欣賞這湖光山色。怔怔的望著越來越近的上凌煙方向,李厘只覺心跳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幾乎要躍出他的咽喉。
終於,終於到了。
不知道小葉子怎麼樣了?楊一釗又是怎麼樣的光景?
想到之前的經歷,簡直恍若隔世,若換了以前,他必會思索楊一釗有無趁他不在,再對小葉子有什麼想法。但此刻的他什麼也想不出,那麼多事情等著他去做,又怎麼還有那麼多精力,去強求萬事順遂。只願小葉子安全,別的也只能容後再議了。
他只顧自己出神,不曾想臉上愁緒都被薛悅盡收眼底。薛悅以為他還在盤算什麼新的計劃,當即嘲諷道:“別急,就憑你這七竅玲瓏心,想出頭也不會太難。”
李厘聞言,收回思緒,慘淡一笑:“只要薛小姐不為難夜離,夜離已感激不盡。”
薛悅盯著他,見他側顏笑容十分蕭索,這番景象勾起她心中一絲回憶。記得還是年少之時,曾見楊一釗也曾流露過此類表情,難道這冷漠的夜離先生也會因為什麼難言之隱,心潮起伏,有口難言?她一時琢磨不透,但也不忍心繼續挖苦他。沉默半晌,薛悅方道:“只要你沒有什麼壞心,我自然不會為難你。”
李厘一笑,並不答話。薛悅心下一動,本想再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沉默,眼光掃向湖水。兩人就這麼各懷心事,一路沉默著到了上凌煙。
一到上凌煙,薛悅和李厘就聽到岸上有爭執聲。李厘把眼望去,群翠之後,一個熟悉的藍衣女子身影猛的跳入眼簾!
他全身突然沸騰起來,眼淚差點一湧而出,是她,是她!她好好的!
沒想到再見到她的時候,居然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他的身體那一瞬都脫離了思緒控制,只想衝上去將她擁進懷裡。若不是他身旁的黃衣姑娘盯了她一眼,提醒著他身處現實之中,只怕他早已控制不住。他深深吸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此刻他不能露出任何馬腳,否則就要前功盡棄。
他沉默的站在薛悅身後,遮住面目,看著薛悅傲然上前盡殺小葉子的威風,又看著小葉子藉助另一女子的勢力扳回一城。他不禁在心裡微微一笑,小葉子終究是小葉子,走到哪也吃不了虧的。
既然小葉子暫時不必他掛記,他也該離開這是非之地,去打探一下自己需要的情報。他轉身欲走,突然遠處“任天王”三個字如炸雷般跳入耳中。他一個激靈,猛然回頭,卻見一個綠衣女子身影一動,已隱入重疊宅門之中。那…那就是任青眉嗎?
他當然此時不能有所動作,只能退下,在碼頭一番察言觀色的打探之後,薛悅傳話說不回行莊。他便自己乘舟歸程。
一頭躲進自己的房間裡,他苦思冥想,卻始終想不出如何接近任青眉。想至深夜,他煩悶已極,一個人來到洞庭湖畔,望著黑黢黢的湖水發呆。
正在此時,遠處有細微人聲由遠及近。李厘一驚,不等來人接近,忙躲在湖邊樹叢之後。
果然一群人遠遠而來,邊走邊高談闊論,似乎也是天王幫中之人。
“堂主,你看看今天薛煬那老兒的臉色,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裡。還有那個楊一釗,也是弱得了不得。”
“哼,楊一釗那個膿包,還夢想著他那未婚妻為他守身如玉嗎?一選為近侍,那就是甘願住在虎狼窩裡,恨不能踩著別人才能往上爬。你看離人閣那個杜鵑兒,還有那個創世樓的誰誰,這幫如狼似虎的賤人,哪個不是拼了命的往幫主床上鑽。也幸虧蕭昀汐情有獨鍾,不然蘊蓉姑娘肯定更辛苦了。”
“就是,就是!虧著蘊蓉姑娘手段厲害,不然還不知道吃多少虧!”
李厘伏在暗處,聽著這些中傷諂媚,心中啞然失笑,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卻也道盡生活真實。
透過樹葉,李厘看到一個身著紅黑衣袍的精壯中年男子,白淨面皮,身形挺拔,英姿颯爽,眉目頗有幾分清秀,氣質卻幹練堅韌。他手搖一把摺扇,在眾星捧月之中正且得意。照言語推算而來,這位男子想必就是鋒銳營的高嵐高堂主。一個堂主夜晚不睡覺,帶著人在湖邊晃悠,著實蹊蹺。
只見高嵐輕搖摺扇一笑:“蘊蓉在幫主身邊得力,著實幫了我不少忙。但若沒有各位的鼎力支援,只怕高某人也沒法如此高枕無憂。”
一個青年立刻接話道:“能為高堂主分憂,是我們的福氣。誰不知高堂主必是下一任鋒銳營主,真是奇怪朝廷怎麼遲遲不下任命。以高堂主的本領,做西天王綽綽有餘。”
高嵐聽了心中十分受用,但念及現實處處掣肘,又面生不快:“若不是那該死的薛煬總是將我的軍,只怕我早已當上西天王。仗著比我高一等,就處處壓我,早晚我要讓他知道厲害。”
青年們紛紛道:“堂主今天壓制了薛悅的銳氣,真是大快人心!”
高嵐冷冷一笑:“可惜沒殺了她!都是那個楊一釗壞我好事。不剪斷此二人的聯絡,我永無出頭之日。你們平時在離人閣和雲中城周邊多活動下,看有沒有什麼破綻可加以利用。先破薛煬和楊一釗,再扳倒任青眉!總有一日,這個天王幫都得是我的!”
只聽一個青年獻策道:“堂主,我聽說最近雲中城新來了一個夜離先生,似乎和薛悅走得很近。您看這個話題,有沒有可用之處?”李厘早知高嵐舊事,知道他乃爭權逐利之人,本不想再聽下去。忽聽得有人提及自己,便忍不住又湊近了些許,側耳傾聽起來。他本藏得甚遠,料想靠近些也無甚關鍵。哪知才剛剛一動,早已被高嵐發覺。
高嵐冷笑道:“我倒也聽過這個有趣話題。”他款款一個轉身,面對李厘藏身之處,朗聲道:“朋友如果有興趣,不妨一起來討論討論。樹叢之中雖然風雅,終究不是君子居所。”
李厘被人發覺,心下一沉,但他向來坦然,既然被抓了包,也不願再躲,便走出樹叢,道:“深夜出來透透風,想不到得遇高人青眼加身,夜離在此謝過。夜離沒什麼利用價值,高堂主也不必費心了。”
眾人一見李釐出現,紛紛大驚失色。倒是高嵐十分淡定,輕搖摺扇笑道:“原來夜離先生也有此雅興。難得同為夜遊之輩,如能一處聊聊風花雪月,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李厘見他雖已暴露真面目,卻仍然能淡定自如,心中暗暗稱奇,但仍不願與他過分糾纏,便冷冷一拱手:“夜離出身草芥,比不上高堂主身畔高手如雲。不敢輕易攀附,就此拜別。”
高嵐笑道:“想必夜離先生也是為情所苦,這才夜遊洞庭,紓解胸懷。高某也是重情之人,看先生如此鬱結,心中著實不忍。高某人在家中藏有不少好酒,夜離先生不妨來品鑑品鑑,或者能一解愁腸,省了相思酸楚。若還是不行,高某人願豁出老臉,幫先生從上凌煙劫薛小姐出來聚上一聚,也算全了你們的情意。”
李厘哼了一聲:“夜離雖然不才,卻也不是任人欺辱之輩。若有人敢動薛姑娘一根頭髮,夜離縱然粉身碎骨,也要把鋒銳營夷為平地。”
青年們一聽此言,紛紛怒道:“你有什麼本事,胡吹大氣!”“臭小子太不知斤兩!還不過來受死!”
高嵐卻依然微笑著喝止眾人,娓娓而道:“夜離先生果然是個情種,高某人敬服。聽說夜離先生為了保護薛姑娘,竟敢獨戰天忍教左護法耶律羲燁。這一番痴心,天人可鑑。耶律羲燁在江湖之中乃是公認強手,就連高某人遇到他,也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夜離先生年紀輕輕智勇雙全,才能在如此險境之中突出重圍,贏得美人芳心。一向高傲的雲中月神,也甘心為君引薦入幫。不得不說,夜離先生確實是少年英雄,未來可期。“
他一合折扇,語氣微轉柔和,似乎頗為苦口婆心:”但恕高某人直言,就算贏得美人芳心又如何?從一開始,夜離先生就已經失了登堂入室的資格。要知道薛姑娘入選近侍之前,早已是離人閣閣主楊一釗的未婚妻。入選近侍之後,除非五年任期將滿,或被幫主貶黜,否則生是幫主的人,死是幫主的鬼。無論是哪種情況,只怕夜離先生的一腔痴心,都是註定錯付了。”
李厘聽他三句不離自己和薛悅的“情意”,頗有些心虛,便垂下頭去,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神色,以免露怯:“既然已是錯付,夜離也無可奈何。盼著她開心便好。”
高嵐以為他羞澀談情,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喜歡,就該盡力爭取功名,堂堂正正上門求婚才是。只可惜,薛天王向來重視身份,就算聯姻也要門當戶對。若先生一直呆在雲中城,難免被人壓制。就算你花十年八年爬到堂主之位,也比不上楊一釗天王之尊,何談鴛盟和諧?”
李厘低頭聽著,似乎高嵐話裡有話,幾次三番都在暗暗向自己拋橄欖枝,不由得心中思索:薛悅已成近侍,對他而言也暫無助力。這些日子他在雲中城行莊已摸透情況,只怕英雄宴過後,薛煬就要攜屬下回雲中城去。若真是跟去雲中城,他還怎麼報仇?雖然薛煬公正無私,縱橫豪情,若是平常,自己就算什麼也不要,也願意跟著薛煬征戰沙場,為國效力。但此時此刻他尚有仇待報,就算自己在雲中城奮力拼搏,終究要呆在邊境戍關,離仇人不要太遠。更何況小葉子還在上凌煙。自己手中此局已走到盡頭,且不如聽聽高嵐有什麼話說,再做抉擇不遲。
他不敢抬頭,只佯作愁苦,長嘆一口氣道:“夜離也想心願得償,可世事難料。”
高嵐笑道:“世事在人為。只要夜離先生願意,高某人願助先生一臂之力。我鋒銳營從來不熬資歷,向來是人才為先,只要你有真實本事,破格提拔也是常事。與其在雲中城苦苦熬十年,熬成個半大老兵,還不如來我鋒銳營試試水平,才不負青春年華。”
李厘低頭思索一番。高嵐這句話,對他倒是一番意外的誘惑。這高嵐城府頗深,若是跟著他,確實不如雲中城穩紮穩打踏實可靠。但是他肩負重任,鋒銳營的晉升機制,更適合他此刻所需。情勢所逼,報仇之心急不可耐,他似乎也只能急功近利,但若是公然表示跳槽,又覺對不住薛悅一番盛情引薦,當下良心交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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